“时哥,还没到开拍时间呢,您看是不是先歇着……”
在他后面,三个助理模样的人严阵以待。
当时的时钧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这是他的第一部 作品,但是出入已经是众星捧月。
不为别的,就为投资方姓时。
“王总导,陈制片,何编剧。”时钧淡淡地说了一句。
三个“助理”马上整齐划一地上前一步,异口同声地问他有何吩咐。
时钧走到了教学楼的阴凉处,随意地说:“我晚上有事,早点拍完。”
然后人群轰得涌了上来,场务、剧务、灯光、摄影、化妆师立刻到位,恭迎时钧的圣驾。
时钧正要走进去的时候,却被一个瘦弱的学生拦住了:“晚上有教授的课,快开始了,你们不能进去!”
谁也没在意,导演一把就把这个傻学生推倒了。
那学生满眼都是执拗,觉得他们这帮人玷污圣洁的学术殿堂,在时钧身后不断申诉:“你们凭什么耽误我们上课?”
时钧回头看了他一眼。
时钧过于眩目,那学生的气场马上弱了:“你们,你们这样教授会生气的!教授是很好的人,我们很喜欢他,你们不该惹他生气的。”
大家都听笑了。灯光师还故意拿照灯在学生脸上晃一晃,让他清醒一点。
导演恨不能踹这不懂事的蠢学生两脚,可是却听时钧颇有兴趣地开了口:“哪个教授?”
学生嘟嘴不说话。这位教授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在这所海内外专家云集的大学里,暂时还并没有什么响亮的名气。
时钧就问:“什么课?”
“病理学!”学生昂扬地说。
时钧笑了笑,说那就尊重学术,暂时不拍了。
时钧挂了两个电话,都是家里打来的。
他心烦意乱地在大学里乱逛。
这是饭点,时钧避开了所有去食堂的人流,越走越偏。
人声几乎一点都没有了,却不知道哪里传来十分动人的琴声,是轻盈宛转的序章。
那个声音好像有魔力一般,时钧的心叶骤然就收紧了。
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凉凉的。
时钧走上汉白玉拱桥,进入一座被偌大荷塘包裹着的孤岛。飘在澄澈湖水上的幽咽琴声,如同潮水般四溢开,时钧峰回路转,却不知声音源头何来。
琴声忽然剧烈颤动了两下,激烈的音符让时钧也走得越来越快。
阳光金黄而辽远,风慢慢地摇它的叶子,草结着它的种子。
时钧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暮光四溢,浓云欲坠。
白亮透澈的无垠月光下,那个人独奏一把小提琴,睫毛像是闪耀着露滴的银钻,梦幻地如雾似露,温柔地像是晚风拥抱月亮,海浪亲吻礁石。
莲叶张着绿伞,莲房垂着金盏,一把藕丝牵不断。
时钧的头脑里绽放出无数道闪电,他忽然想起了童年那场被大雨打散的美丽时光。
纽约的布朗克斯区,十岁的时钧和父母失散。
这里是拉丁裔和黑人的群居地,犯罪率在整个北美洲数一数二,连警察都不敢闯入,只敢在车里不断地按下落锁键。
时钧躲在一个街角的集装箱里。
下了一整天的大暴雨,剥夺了他身上最后一丝温暖。
旁边就是一家肉铺,炊火明亮得很,但是一排枪孔赫然排在铁皮门上。
他抱紧了双膝。
雨越下越大,可是这片开满红色果实的罪恶大地上,强奸、纵火、抢劫的声音一点也没有被掩盖。
苍蝇嗡嗡地聚在腐败的肚子上。妓女在他身边繁殖,生下盘成一团团的蝰蛇。
挥着暴虐的拳头,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恐惧和疯狂,冒着热腾腾的毒气,涌着稠厚的脓水。
不知道过了几天几夜,他像一只颤抖不已的雏鸟,终于昏了过去。
可是再醒来的时候,时钧身上却多了一件薄薄的外衣。
好像有一位天使,不着痕迹地保佑了他。
时钧睁开了眼睛。
在青色的暴雨中,面前的男孩的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玫瑰色的轻雾,让他与世隔绝。
他的眼睛由令人悦目的宝石构成,柔软的乌发里藏着珍珠,他像金子一样辉煌,钻石那般璀璨,仿佛戴着美妙绝伦、闪闪发光的桂冠,香气袭人,像一个天上唱诗班里的圣使,来自星空。
男孩的眼睛生来就有些忧郁,不过旋即对时钧粲然一笑:“你还好吗?冷不冷?饿不饿?”
时钧冻得红一块紫一块的双脚恢复知觉。
男孩笑着说:“我叫了警察,马上就会来找你了,送你回家,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的脸庞也被雨水打湿了,像是春日里化雪的枝,开出一朵莹莹楚楚的花苞。他的一串笑声,像是两只绽放雪光的白鸽,轻轻地踩在了时钧的心房上。
神明一样的光芒撒向时钧,他的人间霎时间被点亮了。
然后是锵然有声的首饰声音。
男孩的母亲是一个沉默而高贵的女人。她穿着宝蓝色的长裙,美得不可名状,一举一止都代表着纽约上东区的荣华。
“Bradley.”女人催促男孩。
男孩离去的时候,他的影子都像是火炬一样光明灿烂。
“Bradley”,这个名字响彻了时钧的往后余生,操纵了他的心灵。
“Bradley…”
教室里,学生伸出手在时钧面前晃晃:“怎么了?你认识我们Bradley教授么?”
梦像雾一般地散去,时钧的声音在颤抖:“他真的叫Bradley?……他中文名叫什么?”
学生摸摸后脑勺,也很茫然:“不知道啊,Bradley教授刚从美国回来。听说在那里有竞业协议,所以一时半会不方便透露真名呢。你怎么是这个表情,你是以前认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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