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见的人,算是执念。”
玉无缺意外道:“可我听见你喊了师祖的名讳,他不是云游四海去了么,怎会不能再见?”
鹤不归显然不想多说:“就是不能再见。”
“想见就去找啊。”玉无缺道,“找个人还不简单么?”
“找不到了。”
“你找过没有?不然,此行了了我陪你去。”
“不去,找不到了。”
怪不得生出心魔,犟得像头驴,又不肯明说,可不是钻牛角尖了么。
玉无缺在他面前蹲下:“为什么找不到了,师尊收了徒,理应带我拜一拜师祖,咱们一起去寻他,你想见他,见就是了。”
“玉无缺,有些话别人说来希望我信,我就信了。”鹤不归道,“我可以假装都是真的。”
玉无缺反应了片刻,盯着他的眼睛问:“假装?所以师祖不是去云游四海。”
鹤不归眼神暗了暗:“他说是。”
油泥突兀地动了下,玉无缺眼尖,明白过来,他温和地笑着,努力去找鹤不归迷茫的目光:“师尊心里藏了事,说给我听听,兴许说完心结就解开了。”
鹤不归没动静,玉无缺又道:“方才师尊能让我恢复清明,明明神思清楚,何以现在又糊涂了。”
鹤不归低落道:“方才听见你叫我。”
“鹤不归。”玉无缺胆大包天,换个继续喊,“鹤西。”
鹤不归凌厉地瞪来一眼,玉无缺嘿嘿一笑,趁这个机会小心地避开油污,把鹤不归放在膝盖上的手提了起来,牵在了手心。
“说吧,徒儿听着,璇玑长老说去云游四海了,然后呢?”
鹤不归喃喃道:“然后……”
起初鹤不归真的信了,璇玑长老性子随性,修为大乘,想要云游四海,兼济苍生也正常,他走之前还说:“小西守着家,我想你了就回来看看,遇到好吃好玩的会给你寄来,你便知道为师一直惦记着你。”
确实有东西一直往山里寄,有时候是一坛陈年好酒,有时候是极寒之地的仙花,用灵力护着,非得让鹤不归赏过后才慢慢凋谢,新奇玩意儿很多,哄孩子的物事不少,就是人一直不见回来。
璇玑长老留信说——天下不太平,为师得先顾着苍生,不过去哪儿都最惦记你,小西不必牵挂。
越是这么说,鹤不归越是想他,去信催了几回,师尊都不回家,到后来前言不搭后语的书信减少了,连寄送的东西都不见了,鹤不归才发觉不对劲。
他寻着寄送的地点一个个找过去,店家说,那是很多年前有一位高人和他们约好的,每隔一段时间便寄些东西出去,连书信都是提前写了几十封存着,只是东西和人一样并非长久,陈酒会售空,老铺子关门大吉,存下的信再多,总有寄完的一日。
玉无缺试探道:“师祖不是不想回家,是回不了。”
“嗯。”
“骗你是怕你伤心。”玉无缺道,“师尊其实心里清楚。”
鹤不归难过地点头:“他自知大限将至,不想我亲眼看着,所以才谎称云游四海,离开了天极宫。这些年未见飞升天象,他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不是怪他骗我。”
鹤不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泥人,不忍地偏开头,玉无缺接话:“你气自己没守到最后,气他没给你这个机会送终?”
“气我自己。”鹤不归道,“命格孤辰寡宿,亲近之人为我牵挂终生,最后眼见着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谁都留不住。”
“族中仙者早就算过了,我这条命是替人受过,人生八苦,别人不过一世,却也觉得苦不堪言,我得用无穷无尽的寿数去尝遍,以此偿债。”
“师兄师姐也要走的。”鹤不归丢开玉无缺的手,“你也是,迟早有那么一天,我又被丢下了。”
玉无缺哑然。
原来太微上仙的心底,怕失去才是症结所在,别看鹤不归端得一副超脱孤高姿态,一旦幼稚起来,能因为这种无奈之事纠结成心魔。
玉无缺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确实没经历过生老病死,人生简单到连心魔都是被鹤不归几次晕倒给下吓出来的,但有时候事情就得想得简单些。
你怕失去,我告诉你不会便是了。
你怕我走,我现在就答应你不走。
玉无缺十指相扣地哄他:“我不会招呼都不打就跑的,往后徒儿去哪,去干什么都跟你说,如无必要,绝不离你半步,可好?”
作者有话说:
没错,鹤不归就是没长大,比玉无缺幼稚得多;
这会攻受得一起成长了,一个长心,一个长个儿——
第36章 无量斋
当然好。
鹤不归暗暗想, 若有一人能做到如此,漫长无尽的寿命,也不至于用孤寡二字来形容, 冷清些无所谓, 怕就怕的是结局一早就定了。
这些话也不是没从别人那听过, 只是每每鹤不归提及「被丢下」,谁都知道这是无奈之事。
总不能诓他,我依着你长生不死,唯这一件是无人做得到的。
再聪慧通达之人,有情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沉湎于已经错失的人事物和即将会到来的失去让他无法自拔,轻轻捻起一点火星, 就有绝望燎原之势。
这是恐惧。
只是无形的恐惧在实在的物事面前, 很轻易就能击溃, 鹤不归曾经面对漫漫长夜抑郁而不得解法, 当下心魔暴起,玉无缺几句安慰之言却能轻而易举地入了心。
鹤不归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眸光微动, 落在相叠的掌心上, 偃师的手指纤细白净,扣紧回握倒像在膝上拘了一捧瑶台玉凤,这捧花心子都是烫的, 捏紧了不自在, 松开又有点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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