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打听苏管事来到云堡的具体原因,但是和早前一样,周围的人要么说不清楚,要么语焉不详,大致是苏聆雪当初右腿重伤,被堡主带回收留,此外没有新的讯息,我也指的作罢。
十二月廿一 晴转多云
好几天没写日记,往回翻一下。这半个月没记几次,或许冬日慢慢,三餐一眠,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差不多,我也渐渐变得懈怠。
其实琐碎的情况还是有一些的,自进入腊月,陆陆续续地,苍山下的村落、幽云一代的商铺、庄子都派人上山送年货,拜见堡主,还有一些武林同道拜访,但接待这些人主要是陈老总管的事。或许是天性喜静,也或许是年岁还轻,除了幽州云氏本家的亲族,云毓很少亲自出面相见。我也从周围的议论里间接地感受到云堡作为坐镇一方的武林一脉,所受到的尊崇,这是数百年来历代堡主积累下的名望与地位,而所有的传承、责任终归要着落在云毓身上。
今天郑管事从陈老总管处回来,宣布清仓盘点告一段落,除了供应堡内一应所需,其他活计暂时封存,等过了来年正月十五再说。要过年了,在场的人都欢呼起来。
我也高兴,但只是顺应安排、按部就班地高兴,似乎缺少发自内心的兴奋与欣喜。没有可以团聚的家人,也用不着张罗年货,我在热闹雀跃的氛围里感到了一丝失落,也许我需要的不是空暇,而是忙碌。
近几天下午或晚上,云毓常常来找我,有时只坐上片刻,有时待一两个时辰。我觉得自从与苏凌雪发生争执之后,他的情绪一直不大稳定,尽管竭力不愿流露于外,但仍然时而焦躁,时而气恼,更多的时候则是状态低落地沉默。既要宽慰他,又得小心避开与苏管事有关的话题,可真不容易。
我多少感到困惑,两个人这样僵持,既不像堡主与下属,也不似一般朋友之间闹矛盾,倒像是、像是……一时不好形容。但另一方面,我发现自己渐渐放弃了劝说的努力,反正也是徒劳无功,也或许,云毓的迷茫苦恼、他不断从我身上寻求宽慰的做法,会带来一些莫名的安定感。现在的我就如无根的浮萍,断了线的风筝,总想抓住一些关联与牵系,让自己有所凭依,也就不由自主地需要着云毓对我的依赖。
十二月廿八 晴
自腊月二十三起,年节的气氛越来越浓郁了。扫尘、祭灶,贴年画,碧烟和绯叶剪了许多新巧别致的窗花,又拉着我写春联。
我之前以为停工就等于休息的想法实在是大谬,虽说暂时不用盘点库房,但是要发放年礼,筹备年夜饭和祭祀,要给阖堡上下添置新衣,仓房、账房、厨房,还有管针线的一般侍女仆妇照样忙的团团转。
我头脑中有时会出现细微的违和感,就像祭灶时看着侍女们端来的豆沙糯米糕,就会不期然地认为它们应该做成令一种形状,再叠成四五层的塔状,才是祭灶糖糕应有的样式;见到心张贴的年画,又觉得上面的胖娃娃不够胖,身上的大红袄、脚上的虎头鞋色彩也不够鲜艳,……但类似的念头每每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抓住,也无法确定是不是我想多了、太挑剔。
白天热闹,到了夜里,我却连着做了几晚的梦,梦见青山绿水,细雨蒙蒙,铺着石板的窄巷延伸到河畔,还有白墙灰瓦的房屋,甚至有一次,我又在梦里见到了那个隐约娉婷的少女身影,她手中打着一把油纸伞,立在如烟的雨雾里,遥遥地向我凝望。
醒来虽然惆怅,但我想自己已经习惯了,梦毕竟只是梦。
绯叶悄悄告诉我:“管针线的芸姊姊说了,今年给堡主缝制的新衣是绛红色的,姐妹们都好生期待呢。”
我才得知,原来只有每年除夕和初一,云毓会换下白衣,穿上比较鲜亮的浮色,也是为了让阖堡来年的运势有一个好兆头。绯叶掰着指头数:“去年是烟紫色,前年是湖绿色,大前年是银蓝色,难得堡主答应穿红,从前说什么也不肯呢!”
我想象了一下云毓着红衣的样子,突然也期待起来。除夕大年夜,可就是后天了啊。
天宜十一年 正月初一 雪后初晴
天宜十年的最后几个时辰,或者说年三十的夜晚,是在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噼啪不断的鞭炮声,以及众人的觥筹谈笑里度过的。
相比当初云毓为我举办的接风宴,这顿年夜宴更加隆重,除了云堡有些地位的护卫和管事们悉数到齐,派驻在外地分管事务的几位重要下属也回来了。
云毓真的换上了绛红长衣,袖口和衣摆上以同色丝线刺绣着精致的刘云纹样,当他举步走近宴客厅时,盈满笑语喧哗的偌大厅堂霎时鸦雀无声,煌煌灯烛映着他的倾世容貌,愈发显得丰瞻华彩,不可方物。即使近来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云毓,我仍然看的发呆,脑中依稀浮现碧烟还是绯叶说过的一句话:“云堡很好啊,……若是其他地方,难道还能见到比我们堡主更漂亮的人?”
众人目眩神摇,云毓却像没感觉一样,环视四下,本来还比较愉悦的神色忽而晴转多云:“苏管事呢?年节夜宴,他怎么不来?”
寂静持续着,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这也难怪,堡主近来在和苏管事闹别扭,互不理睬,此事已是众所周知,谁能想到云毓第一句话就问起人家?
陈老总管干咳了一声,“堡主,苏管事说身体不适,怕影响了大伙儿的兴致,今晚就不出席了。”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这孩子也真是。要不然,老朽还是派人去请他过来吧,独自带着怪冷清的。”
云毓无瑕的脸上略过一丝矛盾,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会赌气说:“用不着,随它去!”但他没有,而是径直走到上手主位,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陈老总管于是向一名从人嘱咐了几句,那人立即匆匆而去。
苏聆雪终于还是来了,望见云毓的瞬间,他平静的脸上同样掠过一丝惊艳的动容,但随即就恢复了淡然,在一片热情的招呼问候声中从容地落座,位置离堡主不远不近。
云毓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仿佛没有看见他,但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原本弥漫在厅堂里的紧绷感却好像无形中松缓下来,总算有了过年欢聚的气氛。
我留意到,在接受下属敬酒,与身边的族中叔伯交谈的间隙里,云毓仍会悄悄用余光关注着苏管事,既像是怕对方察觉,又像是希望得到一点意想之外的反应。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觉得,他在纠结着要不要主动上前同苏管事说句话,但是当着众人又拉不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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