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杰……人杰?
好熟悉。他究竟是在何处听到过这个名字呢。
清苦的茶水入喉,记忆如丝,拉扯着他一路穿过时间的河流,回到他入庄的第一天。
*“你是谁……和故庄主的渊源……水灾……信物……如此说来……此事当真……”*
那一天大部分的对话都已经模糊成碎片。他不过七岁,从一场夺走他全家性命的水灾中幸存,凭着一口气摸到清泉山下,心里只有求生一个念头,他记不清当时的许多细节,但在这些颠三倒四已经遥远到似乎不可追溯的记忆中,他却隐约记得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不过是淡淡掠过他的肩,就叫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那双眼睛太奇怪了。那本该是长在死人脸上的眼睛。麻木、空洞、毫无生机。偏偏是这样一双眼睛,却生在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上,显得诡艳之极。韩山道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吓得不敢再看。
可那是谁的眼睛呢?在场应该还有一个人。他就站在段天问的身边,沉默而恭顺地听着他们的每一句对话。他应该认识那个人。他应该记得那个人的名字。
韩山道的头痛了起来。他喝了太多酒,在记忆里倒退的每一步都叫他头疼欲裂。
人杰……人杰……
*“……人杰!”*
他忽然被拉到了四年后,段临风的满月酒宴上。他十一岁,为段天问斟酒,段天问喝得醉了,突然发狠抓住韩山道的胳膊叫出了这个名字。
*“……人杰,你怎么敢回来?”*
他记得他被抓得动弹不得,段天问看起来很愤怒,愤怒得可以随时杀了他,但又好像舍不得将他放开。
然后……然后他是如何脱身的呢……
*“父亲,父亲,你喝多了,这是小师叔啊。”*
是了。是临雨。是她看到了自己的窘态,匆匆起身替他解了围。
“临雨?”
在看到女儿的瞬间,段天问的手终于松开了。
*“临雨,这是你酿的酒?什么时候学的?”*
*“女儿……女儿是……自己随便琢磨的……”*
*“少将心思放在这些事上,有空多去顾一顾你弟弟。”*
段天问摇摇晃晃地走了,只留下段临雨和他站在原地。
*“小师叔?吓到你了么?”*
*“见……见过大小姐。”*
*“小师叔不必拘谨,叫我临雨就好。”*
他还记得。这场酒宴。他第一次和段临雨说话。他还记得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动听,像烈日中一冽清澈的泉。
*“临雨小姐,方才师兄口中叫的是谁?”*
*”他……我也不太清楚。他是父亲的义子,常跟在父亲身边,母亲从不认他。不过他许久不出现了,似乎是惹了父亲生气,被重重责罚,一时没顺过气,就这样自尽了。父亲为此常常自责呢。”*
常跟在段天问身边的人……自尽……
韩山道忽然回过神来。人杰。他认得人杰。那个当时总出现在段天问身边的孤僻少年,总是穿着竹青色的披风穿梭在清泉山庄的各个角落,又像游魂一样消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里。
那双死人一样的眼睛。段天问的义子。
“师叔?”段临霜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师叔想到什么了?”
“啊。”他的思绪终于落回原地,“是有些印象。好像是你父亲的义子。怎么了?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段临霜的脸色沉下来:“父亲什么时候有过一个义子?”
——
江湖中打打杀杀之事常有,弱肉强食不断,但总是有些门派历经风波仍传承不绝,皆因头领之位不移,根基不动。
这头领之位并非单指某一个人,而是一个象征,一个念想。头领就是将所有人聚在一起的那股绳。只要这股绳存在,无论牵绳者是谁,门派都会延续下去。
大多数人自然会希望牵绳者是前任辉煌的延续,所以门主的亲生子往往是继承的第一选择。但江湖险恶,朝不保夕,许多门主自己尚且活不过而立,遑论培养一个嫡系血脉的孩子,收养义子授之以毕生绝学则成为门派之间用以确立继承人的不成文规则。
即便是三大世家这样百年来一直由同一血脉延续门主之位的大派,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比如玉笛山庄的沈望岳,他是萧关傲母族的孩子,并非从小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只是萧关傲独子早夭,他才因出众的武功成为众望所归,只待萧关傲退位,他就会改姓为萧,正式接管庄主之职。
因此,当义子这个词从韩山道口中说出时,段临霜瞬间就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首领是真正的段临风。关键根本不在于段临风这个人,而是段临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东西。
段天问的儿子,清泉山庄的继承人,本该属于“义子”的一切,被横空出现的亲生子所夺走。
“为什么师叔从来没说过父亲有个义子。”段临霜一把抓住韩山道的手腕咄咄逼问,“为什么张师叔都不认识这个义子。”
韩山道被她的眼神和语气吓得酒都醒了大半:“你在说什么?别吓师叔。”
“师叔见过他吗?”没等他说完,段临霜就急切地接连抛出了一连串问题,“他怎么死的?师叔亲眼看见的么?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让我想想……”韩山道语无伦次,“我见过他几次,但从没搭过话。他好像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自尽了……他是你的义兄,你父母从未和你提过这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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