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砸下去了。
可是她没有力气,石头轻飘飘地跌在狐狸尾巴中,被轻轻扫开。
尾巴下,淌着浑浊的血。
母狐狸重重地喘着粗气,发出痛苦的呼喊声。
她跌在狐狸身边,想要用自己最后的武器,一双手,一口牙,生生撕碎,或是咬碎了这只狐狸……然而跌下来时,狐狸温暖的尾巴正好抬起,托住她,就像冬日的暖被窝。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因这份柔软而泪眼婆娑,她把手插进尾巴之间的缝隙,那些细软的毛拂过指缝,叫她想起母亲为她缝好的冬装。
尾巴下,血越流越多,她模糊中,看见母狐狸痛苦地抬起后蹄,屈身要叼什么。
然而,母狐狸和她一样没有力气,屡屡尝试,屡屡失败,只凄惨地哀嚎几声。
然后,她看见这只狐狸的眼神。
这该死的,这该死的母狐狸,用一双可怜的眼望着她,那双通人性的眼睛流出滚滚热泪,似乎在哀求她帮忙。
她怎么会帮一只狐妖?她能帮上什么忙?
她并不理会,却也失去了亲自掐死它的勇气,慢慢爬到另一边,要看狐狸自生自灭。
妖怪怎么会这样厚颜?她才爬出去没几步,便被愤怒充满,转头返回时,却看见这狐狸竭力挺身,嘶吼几声,浑身流光一闪,竟然化作了人。
一个浑身未着寸缕的伤痕累累的女人,腹部隆起,正艰难地撑起后背,靠在树边,似乎想要拽出她的孩子来。
可恨的妖的概念一下子被击破了,程素年张皇失措地看着这个女人。
心里明知道这是个狐妖,可一旦变成人形,和自己一样的人形……这狡猾的狐狸,如此通谙人性!竟然知道化作人形搏取她的同情!
可她没有办法,一旦面前是一个柔弱无助的正在分娩的女人,她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来,像母亲平时做的那样,低声道:“吸气……呼气……”
她痛哭出声,恨自己懦弱,在全村人都死尽的时候,看见一只狐妖化作的人,就妄想她并不孤单地活着。
那女人极其痛苦,却又喃喃低语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
孩子这个字眼触痛了程素年,她屈身在女人腿间,软弱地推女人的肚子,听天由命地用脏污的血淋淋的手去产道拽那让母亲如此痛苦的孩子。
她要看看这狐狸生出来的,是小狐狸还是——
是个手脚俱全,皱巴巴的女婴。
没有尾巴,没有怪异的尖牙利齿,只是普通的,甚至看起来很健康的一个……女孩子。
她双手捧着这小东西,看她的脐带联结母体,而那母亲,却再也支撑不住,化为原形。
和狐狸紧连着的脐带刺痛了她的眼,这是这孩子是妖怪的铁证。
她杀不死母狐狸,母狐狸也活不久了,这小狐狸弄死,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要撒手,摔在石头上。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托起女婴,要往地上摔下去。
手中的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份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该死,她不是妖怪……她不是妖怪,不会同类相杀,她……手里抱着的,是一个人形的婴儿,是人形……
呜哇——
手中的婴儿爆发出凄厉的一声啼哭。
仿佛在她脑海中狠狠敲了一记,她愣愣地抱回女婴,回过头时,发现母狐狸恋恋不舍地望着她——肚皮却没了起伏。
怀中的孩子哭得愈发凄厉了。
程素年忽然大放悲声,像是要压过怀中的孩子的哭声。
她恨自己懦弱,她心软了。
孩子为母亲啼哭。
这样的小东西,怎么能懂得失去母亲的痛苦呢?
可是,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极其可悲地抱着个妖怪的孩子,以为并不是只有自己可悲地活着。
她生吃了母狐狸的血肉,用它的毛皮包裹它的孩子,在浑浑噩噩的血色中度过艰难的几日。
终于走到一个有人的村子。
“我叫……程素年,这是我的女儿。”
第27章 熊妖篇01
沉默在二人之间横成一道朦胧的雾气,穿过远山,漫过小道,遮在程锦朝眼前。
一声清亮的啼叫乍然响起,一只鹤袅袅停在明尘面前,衔走明尘手中的玉简,翩然而去。程锦朝这才注意到明尘记录了些什么,抿着唇探头探脑地望了一眼,又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想着自己是不是不该把母亲的经历说出来。
母亲的经历对她而言也是一种伤疤,然而亦是造就,母亲坦然告诉她,她的狐狸母亲是那样爱她,爱到愿意把她托付给一个孱弱的凡人。
是因着她两位母亲的爱,她才在人性与妖性之间徘徊不定,不会轻易否定自己为妖的感觉,却也不敢停下追寻人性的良善。
可告诉明尘,这就不是伤疤,仿佛像是献媚。再好的记忆,给不懂的人分享,就像是将美玉献给野猪,平白糟蹋了。
心内忐忑不安,在心底稍加思索,决定用另外的事盖过去:“尊者,我很想和您一同下山。但下山之前,请您允许我先回去和生虎与跃海说一声。我和他们约定,写了信就去找他们。”
“路途遥远,可以让他二人同行。”明尘道。
程锦朝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可身子率先雀跃起来,尾巴晃了又晃,显出她的高兴来。
明尘指了指脚下:“我在此处等你。”
“那我去催他们。”
她转头就跑,轻盈地跳入一片黑暗中。
另一面,浮出一张轻薄的面孔来:“你还是要跑?”
“扶火长老,我不过是去陪弟子探亲。”
“我知道你想去望月城。定平封锁了消息,我只探出了一点,你要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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