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尘重重地敲了敲地面,又轻笑着摇头:“再者,如今我的道心经受考验,现在的我,还不能。”
能与不能,明尘尊者自己有自己的答案。
程锦朝并不去理会这些,只是悄悄地长出一口气,抚着胸口,想着天衡宗的众人。
众人皆有道心,道心皆有不同,可如今看来,众人不同的道心汇流一起,成了天衡宗的,竟然那样一致,像是七彩的虹汇聚在天的尽头,明媚光辉。
二人继续行走。
明尘问道:“在山下跟随外门弟子修行,感受如何。”
程锦朝说不出感受,她今天的感受好像被封存了,家书写不出,连感受也无从说起。
憋了半晌,她才概括出自己的心里话:“尊者,我觉得这里很好。有些时候,能够忘记自己是妖,很快乐地修行,有朋友,就连讨厌的人都不令人讨厌,但夜深人静一个人休息的时候,会想起自己的身份。我是妖,窃取了别人修真的机会,窃取了一些,不属于我的快乐。”
明尘尊者站住,程锦朝抬头,才发现身边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上写天衡宗三字。
“出了这里,就是普通的下山路了。”明尘抚过石碑。
程锦朝默默抿着唇,望着石碑不远处弥散起的白色雾气,雾中寂静安宁,她忽然拉住了明尘的袖子。
明尘疑惑侧过脸。
“地上有一层白色的雾气,挂在白色的藤蔓上,四周的白色并不单调,有些小草小蘑菇钻出来。我们面前的白雾很美,我……”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忽然开始形容四周的风景。
明尘道:“我们下山,你母亲住什么地方,你去见她,把话当面说,免得去写。”
程锦朝着实愣住了。
半晌,她抬手,扇自己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叫她恍然回神,吃惊地望向明尘尊者,第一反应竟然是恐惧。
她害怕起来:“尊者……我娘只是普通的凡人,她是可怜我,不是包庇妖怪……她是好人,她教村子里的孩子念书,她织布看病……她……要是我做错了什么……您杀……”
明尘后撤一步:“为何解释?”
程锦朝捂住了脸,在羞愧中想念她娘,她害怕明尘去因为自己而迁怒她娘。
可明尘连她这样一只货真价实的狐妖都放过了,何况一个行善的凡人呢?她为什么这样恐惧?是为妖的本性,在灵魂深处害怕明尘?
“我,有些为妖的卑劣本性。擅自揣测尊者,罪大恶极……”她捂着脸,深深低下头。
?“你知道你母亲如何捡到你?”明尘轻声问道。
程锦朝迟疑着点了点头。
从程锦朝的娘亲口中说出,在离家之前,程锦朝听到了自己的来历。
那还是十六年前的事。
村子里下起了红色的雨。
血水在地上流淌着,每隔几步便有具四分五裂的尸体流淌在地上,被飞奔而过的妖怪们踏成肉泥。
来狩猎的有狼群与鬣狗,牙齿撕咬着皮肉,时不时发出阵阵嚎叫声。
村子里本是有尖叫声与哭嚎声的,此时都化作了一片寂静。
也不知道这寂静持续了多久,终于,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从一团烂肉中爬了出来,抹掉脸上的肉泥,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跌跌撞撞跑到外头,抬起脸,想用雨水洗净脸,却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满脸的黏腻。
只露出一张血色也掩盖不住的惨白的脸。
程素年又回头望了一眼已经成了尸山尸海的村子,又看见了自己爬出来的那堆烂肉——母亲的发钗还在肉里,碎成两半。
她只能走,不断地走,离开村子,否则天晴之后,秃鹫和乌鸦会来吃尸体,她这样一个活人会被发现。
她只能往山上走,老实说,往哪里逃都是一样的,死,是早晚的事。
她有些想要死在母亲身边,躺在那里,安详赴死——然而,一旦想到那些妖怪撕咬人肉的样子,她就涌上一阵极其强烈的不甘心。
该死的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妖,可恨的……她想要愤怒地大喊,却没有力气,只好麻木地走着。
走到双脚被磨烂,全身没有力气,她跌在一棵枯树旁,微微合眼,抠着还有一点草叶子的泥土慢慢放到嘴里咀嚼,试图恢复些力气。
眼神也昏暗了,口中泛起血沫,五脏开始移位,浑身上下都失去力气。
眼前忽然现出一道朦胧的黑影,她几乎嗅得到它口中的血腥味混着腥臊气,一下子扑在眼前。
然而,忽然一股浓烈的香气撞破了这股味道。
她勉强睁开眼,看见面前一条瘸腿的黑狼,正被另一张巨口拦腰吞下。
那巨大的嘴巴后,舒展开长长的几条尾巴,仿佛华美的扇子打开,晃了眼,以至于她数不清那柔软的红色尾巴到底有多少条。
狐妖拖走了狼,却没有走远。
隔着三步远的另一棵树,狐妖重重地跌在地上,口中艰难咀嚼着那难啃的狼。
程素年一晃神,才看到这只巨大的狐狸似乎正在变小,缓缓地,缓缓地,变成普通狐狸的大小,像家犬,甚至更加瘦弱,除了那鼓鼓的腹部——
是怀孕的母狐妖。
程素年立即有了精神,强烈的恨提醒她,伺机而动,用石头砸死这只虚弱的母狐狸,就能为世间减少一只祸害。
狐狸啃不掉那只狼,只慢慢地喘气。
程素年摸摸索索,带血的手抓起一块石头,半跪半爬地朝着母狐妖走过去。
视野一片模糊,她喘着粗气,毫不在意自己的动作对母狐狸来说多么明显。
然而母狐狸并没有动,只是在她靠近的一瞬间,奋力扭头,咬住了还在苟延残喘的狼妖的脑袋。
狼妖正往她这里扑。
她举起石头,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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