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着,将中衣从身前拿开,警觉地挑着眉,明尘一动不动。
静静扯开因水而黏连的布料,穿上身,布料拍在身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她仍然抬着头,明尘似乎不知道面对面这只狐狸才洗完澡还没穿衣服,只面色无波地立着,似乎在想事情。
抬手,从石头上拿下外衣,披在肩头,程锦朝已经确认了,这位尊者真是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动作也舒缓起来。
还没来得及系上腰带,一双赤脚就探在草中寻她随意踢下的鞋,身体放松。
明尘忽然道:“在做什么?”
后背猛地收紧,她穿了一半的鞋又不知被她惊吓中蹬去了哪里。
凝视着明尘,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豁得出去的大胆,不紧不慢地系好腰带,低眉笑笑,却不答话,慢条斯理地拨开草堆,又在鞋子上看见了那两只起起伏伏的虫子。
掸去虫子,提着鞋走到明尘身边:“尊者。”
却没有答明尘的问题。
她注视明尘的耳朵,意识到这位尊者似乎听得出她的动静,装作听不到便是,或者斥责她大胆也好,可明知故问是什么呢?
明尘道:“你大胆。”
程锦朝侧过脸,忽然间意识到,明尘双手只是垂着,右手握着竹杖,却很是轻盈地撑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要责罚她的意思。
她就把这位尊者从上到下都审视一遍,屈身行礼,细声细气恭敬道:“请责罚我。”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明尘的耳朵上,猜测这位尊者听见的声响。
忽然将鞋子扔在地上,两声短促的闷响,用脚尖划过草叶,踩在泥中,呼吸渐重——明尘的耳朵动了动,带起月白的耳饰微微摇曳。
她听得很清楚。程锦朝想。
凝视片刻,狐狸抿着唇,暗自想现在并不是明尘要杀她的时刻,妄想并不得体。
明尘过了许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轻声答:“我不拿你出气。”
这话背后,程锦朝心事涌动,这话是说,明尘拿别的妖出气么?肆无忌惮地折磨他们,就是要拿他们出气?传言都是真,明尘真就有点疯?她眨眨眼,又回过味儿来,想起许多次明尘都说,不会像对待别的妖那样对待她。
心里又矛盾起来,纠结片刻,还是可靠地提了建议:“您不打我出气的话,就说出来吧,您是大能的尊者,谁给您气受呢?”
肩膀上猝不及防地被抽了一记。
“我并不是生气。”
程锦朝捂着肩膀:“嗯。”
“在我还在亘望厅说话的时候,宗主仙逝了。”明尘垂下竹杖,摩挲杖头,似乎心事重重,又似乎并不在意,程锦朝读不懂,尊者抬着脸,默然对着她的方向,不知是自问自答,还是寻求答案:“我不会流泪,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胸中有什么活物似的,一定要驱使我做些什么,但眼前却是空虚一片,我畏葸不前,道心并没有动摇,心魔也并未作祟,可总是喘不上气,只想像从前那样找些妖怪杀了解恨——我又不愿意杀你。”
肩头并不痛,明尘打她以示惩戒,没打算打她个皮开肉绽。
她张了张口,一时间,竟然也忘了告诉明尘这种情绪叫做悲痛。
嘴唇翕动片刻,她仍然可靠地提建议道:“我四处游历时,知道一种治胸闷的偏方:抱一只毛色油亮乖顺亲近人的猫来放在膝头,用力抚摸,左边十五下,右边十五下,循环往复。”
明尘还未反应过来,就摸到一手毛茸茸的尾巴。一,二,三,三条尾巴晃得殷勤,拂过指间。
微微抬手,接起扑进来的狐狸,木然地摸了两下。
狐狸歪头,怜惜地望着她。
可惜她目不能视,只知道狐狸很是温热,在怀中安静趴着,耳朵耷拉。
明尘继续道:“这几日事情会有许多,人们来来往往,我翻阅案卷,离星城替我值守的定昌师叔也回来了。他说我包庇狐妖,养匪自重,祸乱宗门——虽然亘望厅处理到这卷还有些日子,但我想,这事恐怕要提前审我了。”
狐狸猛地抬起头。
明尘情绪低沉:“宗主才仙逝,闹得太难看了。”
程锦朝险些就要说都是她的错了,可明尘在她身上摸了两把,她把耳朵一垂,又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你在怕?”明尘忽然问道。
“我怕您被我连累……包庇我这样的妖怪,您本来是要做宗主的。”
“你没有作恶,不是包庇。”
“那……与我这样的妖怪相处得不错,不杀我,也——”
“也不是第一次,”明尘摇摇头,“此时此刻的错,与上一刻并不相同。此时宗主仙逝,什么是错,什么是对,谁说了算,我不知道。只看谁身后能有多少位长老支持罢了——但我,现在还不能去争,宗主之争是大道之争,此时我道心摇动,争不过。我也不愿赶着宗主仙逝的关头非要去争——”
程锦朝心里异样。
明尘长出一口气。
“若之后,你因我的缘故受苦,就当是我责罚你的,你欢天喜地也好,默默承受也罢,只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明尘双手一错,把狐狸抱紧了些,低声叮嘱道,“活着,叫我知道你作为个好妖而活着。”
“我只要被您一个人杀死。”程锦朝许诺道。
尾巴晃了晃,黑色灵力陡然涨大,森然耸立,压倒金色灵力。
她死死凝视着明尘,近乎呢喃道:“给我一件信物,当作你我之间的证明——把您的耳坠摘给我吧。”
明尘露出异样的神色。
眼底,黑色小虫交缠起伏,月白耳饰微微晃动。
她惶惑着,忽然摇摇头,从明尘怀中挣脱,化作人形,背对明尘,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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