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闪过一丝不祥预感后,傅问渠猛然抬手,按住了方鉴开的头。
他晓得,这是大忌,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击,而是保护身边人,是杀手所能做出的最愚蠢的行径。
可他的行止,纯粹是出自本能。
当他把方鉴开按进自己的怀里时,他的手才迟迟地探向了腰间。
与此同时,枪响了。
傅问渠机敏异常,侧身去躲,但他心底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躲避时间。
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轰掉半条手臂。
这次的杀手,和上次那位的行刺手法迥然不同。
上次的那位是耍阴招,摸清了他的落脚点,想要趁夜突袭。
这次的人,明刀明枪,就是冲着他来的。
一声枪响,余音袅袅。
在人群四下散开、尖叫不止时,傅问渠没有等来疼痛,等来的是一个怀抱。
方鉴开比他弱,却又偏偏比他高。
傅问渠防备了背后,就没有防备方鉴开。
于是,总是慢半拍的方鉴开,以前所未有的反应速度,游鱼一样从他的控制下挣脱,一把拉下了傅问渠的手臂,将他的胳膊护在了自己胸前。
……这样的动作,他们在床上做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
傅问渠的手抵上了方鉴开的心口。
紧接着,方鉴开的身躯被子弹冲得猛然向前一纵。
那处从来没有过心跳的胸膛,被轰了个四分五裂。
方鉴开抬起眼睛,静静望向傅问渠。
紧接着,他的小方双膝软倒,用一拜天地似的姿势,跪倒在了傅问渠面前。
……它连一句话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它的心脏,也是它的枢核所在之处。
……
深夜时分,傅问渠单枪匹马,挟裹着一身汹汹的寒气与煞气,径直闯入了龙牙公司的研修总部。
要想完美无缺地修好小方,最快最好的方式,就是找到制造它的人。
方鉴开被他扛在肩上,温驯安静,腿长胳膊长,像是一只被他猎到的小鹿。
这一切,和他第一次打算抛弃小方、带他回龙牙公司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这时的他,就和那时的他一样安静。
他始终就是这么个文静柔和的性情,可以随随便便揉捏,不怕他生气。
此时,已值深夜。
龙牙公司的董事长难得加一次夜班,运气奇差,直接被傅问渠堵在了办公室内,无处可逃。
“他的枢核坏了。”傅问渠言简意赅,“把他修好。请。”
他的动作更是有说服力至极,在下达指令时,把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塞到了龙牙董事长的嘴里。
在死亡的威胁下,龙牙的董事长呜噜噜地发出了一长串音节,同时疯狂摆手,示意秘书不要报警,赶快把当班的工程师找来。
当班的工程师战战兢兢地到来,看到了被傅问渠摆在了沙发上的方鉴开。
工程师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巧不巧,他正是“方鉴开”的主要研发人,算是它机械意义上的“父亲”。
傅问渠三言两语地陈述了情况:“他替我挡了一颗子弹。把他修好。”
与此同时,傅问渠已经想像到了最差的结局。
小方的枢核已经坏了,坏得十分彻底。
傅问渠走南闯北久了,见多识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它关于自己的一切记忆,都会归零。
但是,那不要紧。
他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再让它认识一遍自己。
他要在他语音接收系统完好的时候,在它耳边,再把那疯话说上三万遍,说到他不好意思再听,说到自己不好意思再讲。
傅问渠想到了很远很远的以后。
在枪口的威胁下,工程师低头检查起来,同时嘀咕了一句:“挡子弹?可写入的程序里没有‘保卫’功能啊。”
傅问渠耳力很好。
他捕捉到了这不啻惊雷的一句低语。
他一脚把身娇肉贵的董事长踹到了一边,趁他晕厥之际,一把将工程师拎起来,用冰冷枪口抵住了他的颈窝。
“……什么意思?”
工程师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居然给自己惹来了祸患,脸色刷的一下归为惨白,结结巴巴道:“我是……是说,它,它,我没给它安装‘保卫’的功能,它应该,应该不会,给主人挡子弹……”
工程师边说,后背边后知后觉地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方鉴开不是在系统和程序的操纵下,去救傅问渠的。
是方鉴开自己要救。
方鉴开,是个有共情能力的、产生了个人意志的……人。
轰轰的血液涌流过傅问渠的耳朵。
傅问渠心里想,那么,修好了,也不是他了?
他以为,小方是无数仿生人里的一个。
修好了,就还是好好的一个乖小方。
他没想过,他的乖,是全然发自真心的。
是因为他真的有心,有梦,有思想。
傅问渠声音很轻,宛若梦呓:“能治吗?”
工程师的冷汗顺着下巴颏往下涓涓流淌。
他从傅问渠的只言片语中,听明白了他的诉求。
他颤栗着,几乎要哭出声来。
他是工程师,修得好残破的机体,修不好一个已逝的灵魂。
工程师咬着舌尖,知道现下想要保命,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诓骗傅问渠,告诉他,自己能修好它,然后再给这个仿生人安装一个新枢核,交还给傅问渠,随后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但工程师知道那不是长久之计。
虚假的仿生人,永远比不上一个拥有灵魂的真人,只要稍加相处,就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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