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乃皇后嫡出,聪颖无比,三岁能识字,四岁能作文,六岁将四书五经、孔孟庄墨倒背如流,少年英才如阶前玉树、庭中芝兰,甚得皇帝与太后喜爱。
方棠盯着栗延臻,想从这位同样被人夸赞年少有为、国之栋梁的少年将军眼底看出一丝潜藏的野心,看他是否想取当今太子而代之。
然而这么久以来,包括此时此刻,他从栗延臻眼中能搜寻到的,似乎只有对一切都玩世不恭的淡漠,以及每每望着自己时,那深切得让他觉得有些刺骨的目光。
栗延臻怎会没有野心?
方棠如今也不得不笃信,眼见不一定为实。
他知道栗家人绝非池中之物,也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狸奴,小小一处皇城困不住胸中藏龙伏虎的猛兽。栗苍志在北伐、西征、南下,抵御外敌,扩充疆土,若是有朝一日展露爪牙,中原必将迎来一场大变。
而栗延臻,方棠觉得自己如今还看不透这个人,他仿佛比自己的父亲还要深藏不露。
“御史大人这么喜欢看我?”栗延臻忽然扭头瞧着他,“回家我们上床再仔仔细细看,好么?”
方棠一甩袖:“不好不好!”
他牵着马逃出去,在路边迎上东宫的车辇,停下来低头拱手行礼。
东宫马车缓缓在他面前停下,一只细白的手挑开帘子,慵懒却散发着贵气的声音拖得悠长:“车下何人?”
伴读骑在马上,弯腰对着车里回道:“禀太子殿下,是左佥都御史方棠大人。”
“哦?”
那只手缩了回去,紧接着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容从窗子后面看了出来:“方大人,今日也有兴致上山来赏雪?”
“是。”方棠回道,“臣方棠参见太子殿下。”
“方大人免礼了。”太子笑道,“今日初雪,山间景致美得很,方大人愿意与我同游么?”
方棠还没有说话,身后的栗延臻就已经走了过来,搂着他的腰往后一带,“臣栗延臻,问太子殿下安。”
太子的脸色顷刻间就变了,定定地望着栗延臻,目光在他和方棠中间看了个来回:“方大人,这是专程与少将军同游啊?”
方棠想解释,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太子这话倒也没错,他今天确实是跟栗延臻一块出来赏雪遛马的,自己刚刚甚至被迫将祖宗家训和圣贤书都抛之脑后,与栗延臻在溪边凉亭里厮混。
想到这里,方棠心虚地抚了抚自己斗篷下面褶皱的衣袍,用手盖住刚刚那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的地方。
栗延臻见他不知所措,便替他开口:“太子殿下,我带着夫人出来转转,刚才我家夫人觉得乏了,我正准备带他回府。”
“哦……那,那方大人和少将军就去吧。”太子尴尬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兴致了——驾车!”
方棠和栗延臻站在路边,看着车驾走远,不由得感叹东宫排场就是他人望尘莫及的,连赏个雪都是如此阵仗,朝中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可比。
栗延臻看着大路上飞扬的尘土,忽然轻笑:“以前只听说东宫聪慧,才智过人,如今得见,不过是空有才智的蠢人罢了。”
方棠一愣,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夫人有没有听过公子玄瑛之典?”栗延臻说。
方棠自然知道这个,每每看到诗文古篇提及此人,皆是感叹天妒英才。玄瑛为千年前古明国太子,未及弱冠而亡。其弟昏弱而在其位,暴政滥刑,徭役苛税,三年后国民起义,古明国随即为敌国所破。
“都说若非玄瑛早亡,古明国不至于几世而亡。”栗延臻缓缓道,“夫人觉得呢?”
方棠见他神色认真,不由起了兴致,也是许久没人与自己探讨诗文典故了,便不假思索道:“我以为不然。太子玄瑛慧则慧矣,锋芒太甚且不知收敛,对才学在他上者多加打压,对在下者则不屑一顾,才引人嫉恨,以致招来杀身之祸。”
他说完随即反应过来,看向栗延臻:“你是说,东宫锋芒太盛了?”
“何止太盛,如此招摇过市,已经是恨不得把脑袋提在手里等人来收了。”栗延臻说,“龙生九子,虽说不是个个能担大任,但总有几个拔尖儿的。我从来都以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道理东宫天生是东宫,庶子就永远是庶子。”
方棠似乎从他这话里听出了另一层不同的意思,不由得出了身冷汗,沉声道:“话虽如此,可君永远是君,臣永远是臣。”
栗延臻望着他,轻轻地一笑:“夫人怎么出汗了?”
他说着就伸出手,给方棠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方棠握住他的手腕,盯紧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会不会也有异心?”
栗延臻没有说话,将他额上的汗尽数揩干净,又扑了扑他肩上的雪。
“栗延臻,你看着我。”方棠抓着他的手晃了晃,“你会不会?”
栗延臻垂下眼,双眸似乎两把低垂的羽扇,柔软和煦:“我,从未有异心,对任何人。”
方棠仔细体味他话里的意思,忽然笑了,无奈地松开他的手,叹气道:“是啊,你确实从未有异心。你的心只向你父亲,从未向过他人,又何来异心。”
栗延臻笑着摇头:“我对朝中夺嫡争端并无兴趣,若是非要觉得什么人能入我的眼,能配得上芝兰玉树、惊才绝艳这种赞誉的,也只有我家小探花了。”
方棠顿了一下,忽然翻身上马,低头望着他说:“不必,我也不敢当少将军这一句夸。回去吧,又起风了。”
作者有话说:
恨不得每一章都写贴贴……
咳,这章盐可不止亲亲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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