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颂龄没让他继续糊弄下去,直接说:“彧州,这不是小事。”
许是文颂龄的声音太严肃,即使蒋彧州还打算继续敷衍他,也禁不住安静了了一瞬。这一瞬已经足够文颂龄识破他的演技。
“这说到底也是你的家事。” 文颂龄在那短暂的安静后,紧接着开口:“当年的事,虽然情有可原,说出来到底也是一身腥。你不怕这些事,总也要为牧原考虑。”
文颂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又处处在点蒋彧州。蒋彧州喝了点酒,听文颂龄说话只觉得脑门上有根筋在突突,只有那么不得劲。
就这么个老牲口,当年明明是他求着人,却总摆着一副架子,仿佛是别人求着他。
如今他不在位子上,蒋彧州这边又借着蒋驭野搭了上了郑家,很有点混不吝的意思,也不耐烦和他打太极,索性直说:“岳丈,你这话就有点不厚道了。人江林当时可是为了给你那个工程收拾烂摊子才下的矿洞,这出了意外,谁也不想,到头说出来也是你们文家的事。咱俩家虽说是亲家,也不是不能离。牧原可姓蒋不姓文呐。”
文颂龄听他说完,一瞬间眉毛皱紧了。他退下来很多年,始终没能习惯这件事。在家里就不必说了,对小辈仆人都是以往的态度。但是他最受不了的还是和外面的人接触。
有些他们老同僚或者新面孔,彼此都顾惜着关系脸面,不会给人下不来台。但是像蒋彧州这种没什么背景但是因缘际会搭上的人,确实会在态度上有变化。
文颂龄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他声音变得严厉了许多,在电话里对着蒋彧州指责:“彧州,这总归是你的家事。牧原那个孩子你难道不清楚,你说这样的话,你让他怎么想。”
蒋彧州在电话那边哼哼了两句,倒也没再反驳,他想了一下,还是把实话告诉了文颂龄。
“也不是有心的。”蒋彧州声音正经了不少,但还是很轻浮,“当年不是想生老二吗?她不想生,还做梦呢,想着等蒋牧原大了跟我离了去找江林。我一时气不过,就把当年那报纸找出来给她看了。”
说到这里,蒋彧州还嗤笑了一声:“当年她那个陪嫁的老妈子拿报纸回来,她还以为是江林和她的那个能源工程成功的表彰新闻,死活不肯看。结果那其实是江林的讣告。我一直留着那报纸,就等什么时候好让她清醒清醒。不过也没啥用,她看了那报纸之后哭都没哭。后来有了老二嘛,就彻底安稳了。这么多年都没为这事闹过。”
说到这里,蒋彧州才问:“怎么?她现在为这事闹起来了?”
文颂龄已经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没了再和蒋彧州周旋的心思,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在空无一人的客厅坐了一会儿,点了三根烟,没抽,就放在烟灰缸旁边,看着它们渐渐地烧尽了。
他始终没挪地方,眼神时不时落在蒋驭野紧紧锁着的那扇门上。
文颂龄不知道蒋驭野有没有真的睡着,他这个电话选择在这里打,既是试探,也是新一轮的剖白。
从家风考虑,他当然希望家里的孩子个顶个的都是人中龙凤。但是文与鸢和过往的事情都让他知道,有时候家里面有一个像蒋彧州这样狠辣无耻的人,并不是坏事。
虽然让人侧目,但却真的有用。
再不济,就像蒋彧州自己说的那样,蒋驭野姓蒋,又不姓文。
文颂龄看着那三根烟相继熄灭,眼神里有很浓重的情绪。
他最终没有主动开口叫蒋驭野出来,也没有再进一步地逼迫。他只是把洒落的烟灰扫进了烟灰缸,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手,最后上了楼,睡觉去了。
楼下,蒋驭野的房间里。灯关着,蒋驭野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平视着前方,不知在看哪里。
夜很深了,夜的静谧把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放大。
他听着门外文颂龄的动静,听着他打完电话,枯坐了一会儿,然后洗手,上楼。
他不知道这里面是否再次埋藏了一个文颂龄给他准备的陷阱。文颂龄的电话开着免提,仿佛是特地打给他听的一样。
蒋驭野不知道蒋彧州知不知道这件事,从对话的内容来看大概是不知道的。蒋彧州这个人很要做父亲的威严,平日不管怎么样,不会在他面前这么坦诚地说话。
他其实在那个电话里也说的不多,但是联系到文与鸢之前发的疯,已经足够他了解这些大人们之间一团乱麻的陈年旧事。蒋驭野想,文颂龄也许也不知道的十分清楚,他可能只是从文与鸢的话,还有文与鸢对他和蒋牧原的态度有所猜测,所以才打了这个电话。
他不知道为什么文颂龄要这样做,他已经有点麻木了,只觉得为什么他们家的龌蹉事怎么可以这么没完没了呢。
文颂龄又为什么要让他知道,为了告诉他文与鸢厚此薄彼的原因?好让他放下对蒋牧原若有似无的敌意?也许如今他对文与鸢的视若无睹依旧不足以让文颂龄相信他的温顺和冷漠,也许文颂龄希望自己逐渐从旁观者变成真正的帮凶,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再试图联系蒋牧原,告知他这件事。到那时他甚至会乐于看到蒋牧原最后才知道一切,但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他也许会和文家还有蒋彧州一起进行粉饰,流一两滴廉价的泪水,带着某种隐秘的快意和解脱看文与鸢去死。
蒋驭野觉得自己在经历一场清醒着的崩溃,某种信赖和认知以一种远超他的想象的速度坍塌。
原来利己和自私还远谈不上精致,真正的上流就该是这样的掠夺,以别人的人生为饵食,撕扯,啃咬,带着鲜血淋漓的饱足,彻底变成扭曲的怪物。
蒋驭野看不出对错,他只是忽然觉得很想吐。
他在文颂龄睡熟之后漏夜出了门,无视仆人的拦阻, 用郑一鸣做挡箭牌,直接打车去了酒吧。
他一个人坐在卡座里,一瓶接一瓶的喝酒。他没有眼泪,酒液却因为喝的太急,濡湿了他的脸和下巴。
他没去想文颂龄知道他出门之后会给他什么新的教训,他已经不太在意,或者说他已经退让和温顺到某种极限。对他来说再退一步也不过是落到文与鸢那种下场,到时候也许文颂龄又要依样画葫芦地这么对待蒋牧原,又也许不会,谁知道呢?但是这个晚上,他也不想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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