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驭野一瓶一瓶地灌自己,时间过了午夜,酒吧里的牛鬼蛇神逐渐多了起来,有不少人看着他长得好,以为奇货可居所以上前搭讪。蒋驭野统统没搭理,被问得烦了,就直接砸了一个酒瓶在地上。
那些人有被吓住的,也有看了之后更来劲的。蒋驭野就继续砸,空的砸没了就砸满的。最后闹得酒吧老板过来,看见是他,知道他来历,就悄默声地帮他把人清了,给他留了片安静的地方。
蒋驭野喝到这会儿其实甚至都还是清楚的,他看着那个帮他清场的酒吧老板。有点好笑又有点自嘲地想,如果是文颂龄看见他在这里撒疯,说不定不但不会帮着清场,反而会利用这事给他一个大教训,好让他以后都不敢再犯。
蒋驭野越想越觉得悲凉。他半大点的孩子,忽然就懂了悲凉是什么东西。
他拿出手机,靠着桌面上,打开通讯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往下翻。
他不是真的想叫什么人过来,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只能抓住手里有的一点东西,仿佛像某种检阅一样,去看自己还有什么。
他的手指在划过闻浪两个字的时候,不动了。
那是个带区号的短号码。不是手机,而是家里的。他会有,还是有一次他趁着班主任不在,翻了学生手册。从闻浪留的联系地址找到的。
他当时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有这个电话,闻浪住校,他只要去学校就基本形影不离。就连周末,只要他想,他俩就能一直在一起。
蒋驭野想了想,想起来了。他那时还没和闻浪闹翻,他存这个电话,是想着在寒假里找他出来玩。
他那时就已经预见到自己寒假里应该会被文颂龄逼得想再一次逃走,所欲未雨绸缪地给自己安排好了后路。只是当时没想到,因为他试图把闻浪拉进这个世界,让他俩提前玩完了。
蒋驭野趴在桌子上,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闻浪的名字。
闻浪,闻浪。
蒋驭野拨通了那个电话,他没再留在卡座里。一个人出了酒吧,在凌晨萧条的街头,迎着寒风,等着那通电话接通。
电话果然被接起来,明明是深夜,那边却还有电风扇的声音。闻浪的声音很亮,像是还不准备睡觉。
蒋驭野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觉得脑子空白,他直接站在街边愣住了,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很长。风很凉,吹得他不断地吸鼻子,却感觉很清醒。
蒋驭野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用一种仿佛游走在现实和梦境边缘的声音去问闻浪,问他,他们是不是真的是不一样的人。
他仍旧怀念他们在一起相处的那些日子,即使那些日子比起他真正的生活虚假得像是在过家家酒,即使闻浪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但是蒋驭野在这个晚上,感觉自己依旧抱有一种堪称软弱的期待。
他想听闻浪说一句不是,他想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同类。他并不需要闻浪的任何承诺,他希望闻浪就像是此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敷衍地对他妥协,让他好自欺欺人地做一回儿逃离现实的美梦。
可也许是他们太久没说过话了,也许是他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显得太正经了。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想要的那声敷衍。
“蒋驭野。”
闻浪先喊了他的名字,他在变得严肃了一点的时候总喜欢这样,仿佛用声音发出一个确定的信号,让他知道后面所有的话都是说给他听的。
他说:“你和我不一样,是一件好事情。”
蒋驭野站在凌晨的街边,吹着冷风,在闻浪的声音里,面皮被吹得越来越凉,鼻尖却越来越酸。
蒋驭野知道的,他知道闻浪这句话,是真的在觉得自己和他不一样,是件好事。
这不是一句敷衍,这是一句实话。
他那时已经查到了闻磊的事,其实文颂龄不算看错人,他在这方面确实有样学样地学的很快。他查这些事,是为了在闻浪逐渐和他越走越近,越陷越深的时候,手里还能有控制或者左右这个人的资本。他在带闻浪去见郑一鸣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管闻浪到时是站在他这一边,还是最后被郑一鸣笼络,总归他都还有针对这个人的手段。他防的滴水不漏,不怕吃亏。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闻浪会拒绝的那么痛快。
而这个在当时没有派上用场的信息,却在此刻发挥了它应有的价值。使得蒋驭野即使在酒后,也清晰的明白,闻浪这一句“是一件好事情”背后的重量。
不像我一样,有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和过往,是一件好事。
这是一句真心话。
说出这句话的人,他也许觉得说的只是一桩事实,也许这事实同样具备残酷的底色,蒋驭野却依旧能听出来这句话背后的,闻浪式的温柔。
蒋驭野开始疯狂地吸鼻子,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却又好像马上就要落泪。
他想告诉闻浪,说好事情没有发生,他们是一样的人。可是话到嘴边,一种在他身上非常罕见的委屈和倔强却阻止了他把话继续说下去。他不想给闻浪看这份软弱,哪怕他已经没有人可以说。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闻浪这样的人,他不用自己的痛苦去乞求任何的怜悯,关注,和爱。却能这么坦然的,用自己的痛苦,去宽慰另一个明明看上去比他过得好这么多的人。
蒋驭野从这一刻清晰地认识到,闻浪或许就是他人生里的另一个答案。即使他看不明白,性价比奇低,但是都不能左右,那的确是,另一个答案。
他在这样的情绪激荡中,迟迟没能挂断这个电话,也没能再说任何一个字出来。他既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很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在这个电话的最后,还是闻浪妥协一般地叹了气,然后开了口。
“你……少喝点酒吧,喝醉了谁接你回家啊。”
蒋驭野终于忍不住,他在几个急促的呼吸过后,几乎是逃跑一样地挂断了电话。
他挂断了电话,站在街边,撑着电线杆开始疯狂的呕吐,他刚喝进去的那些酒几乎尽数被吐了出来,生理性的眼泪随着呕吐的动作一起涌了出来,也许也不是生理性的。
他就这样一边吐,一边哭。好些看着他好看的人也被他这副样子吓到,犹豫了片刻,还是都散开了。
68/155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