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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曹操得到了邺城，而曹丕得到了甄。
但当初攻下邺城后来一匡中原的终究曹丕的父亲而不是曹丕，更何况青徐二州自他父亲去世后便躁动不安、更何况孙权事魏不诚迟迟不肯任质。
曹丕需要把手中的权力再握紧一点，才能安心地分出极小的一部分给他孩子的母亲。
然而权力就像当初父亲交的那道《立太子令》，帛书又凉又滑，握在手里像是一泓清泉，一不小心就要让从手指间流走了。
曹丕仰躺在榻上，他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愈发沉重。叡儿已经被宫人带走，隔着帷帐他只模糊看见旷荡宫殿中摇曳的烛火，像是地宫中影影绰绰的长明灯。
曹叡是长子，他的母亲不能太美丽、太高贵、太让他喜爱和依恋。曹丕想，我这是为了大魏，也是为了叡儿，等到很多很多年之后、我已经死了的时候，叡儿一定会明白的。
他翻身，呼吸平稳下来，极轻地舒了口气。
次日，昨天还卧病的魏帝亲自送别吴使，关于任质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提，只狠狠地夸赞了一番他坐断东南、带甲百万的吴王。
刘备老虏算什么？在吴王的英明治理下，西蜀便是以举国之力来攻，也不能犯我大魏疆土分毫！
宾主尽欢，和乐融融，赵咨一改前日的铁骨铮铮，向魏帝保证，东吴将永远是陛下忠诚的东吴。
赵咨说话的时候，曹丕悄悄瞥了孙权一眼，那一瞬的目光竟被对方捕捉到了，还颇为放肆地回以一笑。
送走吴使，曹丕即刻传令尚书台，将他昨日连夜拟好的玺书送往邺城。
“之前那一道呢？”传令的宫人小心询问。
曹丕按了按眉心：“尚书台应该还没发出去，把它撤回来，对外……对外就说甄夫人对朕有怨，自己不愿来洛阳。”
玺书从尚书台传到邺城的时间足够他后悔了，可是他没有。夜里曹叡想要闯入嘉福殿，对着殿前的侍卫他剑都拔了，但最终只是在殿前跪下。
那剑是曹丕送他的，他当然不能用君父送的剑来对抗君父的命令。
玺书在三日后送到邺城，甄饮药而亡。
曹丕记得那日天忽然就阴了，日光像是被吞没了一般，白昼在须臾之间转入黑夜，宫中奴婢无不惊恐。等到天色转亮，有司便以日食为由，奏免太尉。
时任太尉的是贾诩贾文和，当年贾诩那句“思袁本初刘景升之事”曹丕至今记着。
“贾太尉有什么过错？”他摊开竹简，“朕拟一道诏书，日后天有灾异，就不要责难三公了。”
笔端刚刚落下，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了句：“玺书送到邺城了吗？”
机敏的宫人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道，却不敢回答。
于是曹丕自答：“三日了，该到了。”说罢便继续拟诏，仿佛方才所问根本无关痛痒。
甄过世后，她的旧物和东乡公主一起被送到洛阳，在魏帝的默许下送到了曹叡的住处。
看着神思恍惚的妹妹，曹叡从母亲的妆奁中拿出一对红珊瑚珠耳坠，耳坠顶端有一只小小的金钩。金钩尖锐冰冷，在烛光下却有着温暖动人的光泽。
曹叡戴上了耳坠。
他自然是不会有耳洞的，然而金钩穿过皮肉的痛楚比不上失去母亲的万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已经没有母亲了，发肤又有什么好爱惜的呢？
他像母亲那样，对着东乡微笑，红珊瑚珠在他耳垂下轻轻晃动。他说：“妹妹，母亲回来了。”
甄来时轻灵，走得也安静，像是一张绢帛被轻轻揭过，然后压到箱底，再不见天日。曹叡哀而不敢言，无极甄氏倒是为她悲伤，但终究甄的儿子如今还不是太子，他们没能掀起任何风浪。
消息传到长江以南就是更久以后了。此时刘备已率主力攻破巫口秭归，直逼猇亭，深入吴境数百里，速度之快完全不像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孙权面上依旧从容，可心中却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不快。
前线与蜀军相持许久，陆逊来信说“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他相信伯言，只是依旧难免午夜梦回。
他没有梦见炎热的夷陵道或者刘备那张满是恨意的老脸，而是梦见了曹丕。先是年轻的小骗子登上王朗华歆的船只弃他而去，转眼又看见头戴十二旒冕的魏帝一振衣袖，说要“植蔗江东”。
更坏的是梦醒之后，曹伟自边境送来一封信，说自己听闻魏侍中刘晔劝魏帝出兵攻吴。
孙权懊悔，自己在嘉福殿都把曹子桓弄成那样了，还给他盖什么衣服又找补什么，不如当场为了东吴手刃挚爱，到时候十五岁的曹叡都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继位，魏国得大乱。但转念一想，真要嘉福殿杀了魏帝，自己恐怕必然要被迫殉情，登儿可比曹叡还要小几岁。
冷静下来孙权决定写信给曹丕求援，国书上表示和西蜀的战争已是如火如荼，大魏忠诚的江东受到了攻击；私人信笺里则把自己的梦添油加醋地改编了一番，改得面目全非。
孙权说梦见自己跟着小骗子一起跳上船了。
东吴现在确实上了曹魏的贼船，外敌来犯时怎能只让吴军抵御？魏帝必须要作出选择，背信弃义发兵攻吴，还是言而有信出手相助。
信送出去，孙权便在惴惴中等待。他还没等到曹丕的任何回应，曹伟的消息来了。
曹文勋难得写了一篇文章，孙权通篇鉴赏下来觉得尚可，至少中心思想非常明确。
甄夫人过世了，无辜被赐死，真是让人同情。
但孙权心想你同情什么？这么多年自己都从没在意过曹子桓到底和那些女人有染，就像对方也没问过吴宫里有多少姬妾。曹丕倒是关心过他某一个姬妾生下的孩子，而且关心得有点太过。
即使到了现在，他也绝不会把登儿送去洛阳。
登儿出生在赤壁大胜后不久，孙权记得那时他还在从谯县返回江东的路上，知道自己做父亲了，赶紧昼夜兼程，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抱抱孩子。
登儿那时候又小又软，在他的怀里，整个人还没他的小臂长。生下登儿的女人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了，孙权只记得她鸟儿一样黑而圆的瞳仁。她在生下登儿不久后死去，登儿被孙权交给徐氏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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