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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霁眼神微变,半晌才挤出一句:“......抱歉。”
林琅却笑了一下:“没事,我娘不喜欢我。”
方霁拧起眉,心底隐约升起一个猜测:“你娘?你娘会像你爹一样打你吗?”
林琅一怔,目光有些闪烁:“她......她对我不好,我对她没有感情,她对我也没有感情......”
“那......你爹也会这样打她吗?”
“我娘发脾气的时候,他会打她。”
方霁脸色微沉,那猜测在他心底越发沉重,他盯着林琅的眼睛,追问道:“那你知道你娘的名字吗?”
他话音刚落,林琅眼神却是一变,他整个人瑟缩了一下,眼底惊惧之色一闪而过。
“怎么?你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不是?!”方霁死死盯着他的反应:“那村里的人怎么叫她的?”
“秋......”林琅的声音有些抖:“我听见他们叫她阿秋。”
“只有一个秋字?她姓什么?”
“我不知道。”
“她是上阳村人吗?你见过你的外公外婆或者她其他亲戚吗?”
“没有。”
方霁垂下头,脸陷在灯影中,沉默良久,才开口:“林琅,没了你爹,你能过得更好,你以为呢?”
林琅一怔,似乎没预料他会忽然说这个,愕然地盯住他的脸:“......什么?”
方霁抿了抿唇,屋子里一时间陷入短暂的静寂。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的意思是,他毕竟那么大岁数了,总要比你先走一步,是不是?”
“我不知道,方霁,”林琅的眼中透出茫然,呓语似地说:“我只有我爹了。”
“怎么会?”方霁看着他,说:“林琅,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走,你可以去上学,去工作,或者你想做其他什么事,都可以跟我提,你愿意吗?”
林琅一愣,瞳孔微微放大,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我?”
方霁点点头,轻轻握了他的手:“不用着急回答,你想考虑多久我都能等,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另一个的选择,不必在这个地方待一辈子,也不一定依赖你爹才活着。至于你爹......”方霁的脸微微一沉:“你爹他迟早是要死的,等他死了,你怎么办?难不成随他去了?”
林琅垂下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可是,等村里的病都治好了,你不是就要走了?”
方霁眼梢一挑,语气中带了几分揶揄:“怎么?舍不得我?”
林琅一哽,没接话。
“你怎么这么不禁逗,我说了你想考虑多久都可以,就算我走了,你也可以偷偷联系我,我有法子找你,”方霁将他身上的伤包扎好,说:“别想这些了,你先睡一觉,我就在这守着你,夜里难受就叫我。”
方霁起身熄了灯,屋子里再次陷入黑暗。林琅看着方霁在黑暗中转过身,俯下身,似乎在看着自己了。莫名地,他赶忙阖上眼,装出沉睡的样子。头顶传来方霁极轻的呼吸,林琅眼皮微微一动,将眼皮留出一条小缝,见方霁坐在床边,正将手虚搭在自己的手指上,另一手支着头,倚着床头,呼吸渐趋平匀,似乎在打盹了。
林琅垂下眼,目光落在方霁的手上,他的手掌微微蜷着,如一片几乎没有重量的羽毛,轻轻地拢在自己的手指上。
林琅咽了口唾沫,自己觉出自己脸上的不自然。他移开目光,强迫自己阖上眼,然而身上一阵阵地灼痛,牵着他的意识,令他无法陷入深眠。似睡非睡之间,他的眉心渐蹙,额上也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阿琅......”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睁眼看时,却见久别的母亲盘腿坐在床头,伸手探了探他发烫的额头,昏黄的光打在她眉心和眼窝,在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留下黑沉沉的影。
“咳咳......”他听见自己咳起来,继而带出一阵破锣似的痰喘,胸口似乎被重石压着,浑身都酸痛得要命。母亲的眉皱得更深了,将他紧紧揽在怀中,轻轻摇晃着,发丝如枯草一般蓬散着,搔着他的脸,刺拉拉地有些疼。
他阖了眼,依稀地窥见些灯影,白,亮,只那么一小点,如暗夜中的一颗星,虽然微弱,却令他的心神弛缓下来。
砰的一声,屋门似乎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开,寒风裹着鹅绒似的雪片飘然而至,将最后一抹灯光吹熄了。
他身上一冷,猛地打了个哆嗦,再睁眼时,他看见母亲垂头埋在自己胸前,一动也不动,冷不丁地,她忽而抬起头,空洞的双眸死死盯住他的脸。
林琅整个人一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下一秒,她喉中发出尖利的嘶喊,双手扯着枯草般的头发,连着头皮从她头上剥脱下来,片片皮肉绽开,露出其下裹着的绯红的肉和骨。
林琅惊叫起来,下意识将她一推,手脚并用地蜷在墙角,抱着膝不住地抖。
她立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外呼啸的风雪,良久之后,像被蛊惑了似地,一步步朝外走,孑然立于苍茫的雪夜中,血落在厚厚的雪褥上,如一朵朵绽开的梅,一路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操!老子的酒!阿秋!”
“阿秋!”
......
门外一阵扰攘,杂沓的脚印自院前的土场一路延伸到山野。
“这儿!在这儿!”
“我靠!都他妈梆硬了!”
“晦气!晦气啊!”
......
血污和泥泞一径延伸到半山腰,林琅踉跄着赶到的时候,人群已层层叠叠地围成了一道肉墙。
他仗着身量小,矮身从人腿的间隙中钻了进去。汉子们的手都插进雪中,似乎是在掘什么东西,他一时半会还未看清,一个汉子抓着那东西的一角将它猛地提了起来,抖起一片雪雾,他眯起眼,依稀地在雪雾后窥见一张灰白的脸,倒挂着,蓬草一般的发向下直挺着,如植物腐黑的根系,直插入冰封的大地。林琅眼神一变,周身血液似乎也被这冻天所凝结,双膝一软,当即跪倒在地,下一秒,那死白的眸子忽而一转,直勾勾地盯住了他的眼,泛着紫黑的唇角向下一勾,唇瓣微动,对着他悠悠喊了一声:“阿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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