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几下不知轻重的拍打,感受到脑袋上来自外力的攻击,疼痛让他冷不丁清醒几分,站在树下,又往外吐了几口。
趁这个档口,梁晔瞧见了站在路尽头的李景成。
一身白色的丧服,身上沾着好几处的鲜血,那些血迹在昏暗里都变作深黑色,和他腰间那把佩剑一样,充满危险的信号。
“不要过来。”
他瞧见李景成欲迈开脚步走出那个尽头。
“就到那里为止,别再朝我走过来。”
李景成滞住身子,风卷起一地的落花向他的方向吹去,吹得他宽大的袖袍摆动,额前垂落的发丝拂过他的面庞,他方欲开口说出来的话,最终在梁晔充满警备和恐惧的眼神下,悉数化作虚无。
但他照旧向梁晔跨出了步子,嘴角扯出一个看似无奈实则轻蔑的笑,一声轻哼。
“怎么了,怕我?”
梁晔在往后退。
“不是说就算过去真的有什么,你都原谅的么。”李景成负手,瞧着缩着身子的梁晔,笑着抬高了下巴。
梁晔一个冷颤,因着这句话,再看向他时,脸上多了几分无助。
“不是对我说当初派人在流放的途中杀掉曹岳的么。”
小胖子忽然身子一僵,一口气缓缓呼出,李景成身上穿的是丧服,他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微微张开嘴巴,看着这个男人一步一步从黑暗的尽头里走向自己。
“不是要对我赔这一辈子的罪么。”
话从他口中发出,无比冷静,无比自持,无比可怖。
“不是问我,向来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又为何我要骗你八年。”
“你的家人,是谁过世了?”
果然,梁晔根本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还向他提出了问题。
“当年叫你交出真玉玺,你串通张阁老用假的来骗我。”
“李太后,九哥,还是你的父亲?”
听他提及这三人,李景成笑了出来。
他当然不可能回答,只是来到梁晔面前,弯下腰,在他耳边问道:“你也是骗子呢,梁晔。”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从李景成的身上散出,那句“梁晔”被身后路过行人的大声交谈所掩盖。
“李国舅的父亲死了,就在今日。”
“说是因朝廷大臣们的弹劾,愧对朝廷和百姓,在家中自尽了。”
“哎呦,坏事干尽,如今也算死得正好了。”
……
没办法对他亲口说出杀害曹岳的真正凶手,是因为两年前他掐住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扑倒在地时,就已经强烈感受到了他积攒下的这些恨。
跑去他那里扛下一切罪过给他赔这辈子的罪,是希望他能放下这段仇恨别再冤冤相报。
梁晔当然清楚,李景成很会折磨自己,也清楚,他真的会动手杀其他人。
仇恨,已经将这个男人变成了连自己生父都可以杀的怪物。
他困在这段恨意里,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后路。
梁晔觉得眼前的李国舅变得实在太疯狂,也实在太陌生。
这个怪物一样的男人如今走在一条黑到底的路上,无法回头,不会回头,正在用一条条人命浇灌自己心里那些仇恨。
“听说你被你的夫人又赶回来了。”他接着在他耳边道,后面的话说出口,显得他兴致一下高涨起来,“她叫你杀了我,梁晔。”
他的呼吸声就在耳旁,起先还很平稳,接着愈发急促,急促里充满着一种挑逗。
“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了我。”他问。
第六十三章 最后的谎
梁晔去看他,看他那张侧脸分明的轮廓,额前的发丝垂落,点点眸光从那些缝隙里透过来,像是黑夜的星星在河面上的幽邃倒影。
他的话里尽是挑逗,轻蔑,不以为意,像极了那八年梁晔给到他的偏爱,信赖,妥协后的恃宠而骄,目空一切。
他自以为中寒毒的三个月里早已将一切都反复在脑海里思考清楚,最终决定忘记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但如今再站在这个人的面前,梁晔才发觉还有件事他从未考虑过。
忘掉是他的选择,却从不意味着过去的事没有发生过。
天涯海角都可以逃,逃去哪儿过不去的永远都是心里那道坎。
梁晔可以忘,可以逃,可以忽视。
但事实就是摆在那里。
“你想让我杀了你吗。”梁晔开口,一字一字都是从嘴里咬出来的。
他的视线对上自己,微微愣了一下,怕是未能料到会这般严肃的询问自己。
平直紧抿的唇线因这句话而缓缓下垂,眼神里一扫先前的顽劣,紧接着归于平静。
“等我把仇报完。”他说。
“这个仇就非报不可吗。”
“没错。”
“就这么恨吗。”
“没错。”
“他如今已离世这么多年,你还照旧放不下心里这段恨吗。”
“没错。”
梁晔每一个问题说出口,李景成站在他的身侧,全都如实回答。
“你就这么爱他吗。”
沉默一会,梁晔对他抛出这句话,一滴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滑落。
李景成眼睁睁瞧着这滴泪在自己的眼前落下,他下意识抬手。
却停在了半空中。
轻柔的晚风卷起地上的花瓣,笼住小胖子那具身子,向他吹来。
比任何一回刀剑刺入心口都还叫他疼痛难耐。
果然忏悔得不到救赎,这是惩罚。
李景成在心里想,缓缓将举起的手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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