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敢说话。
兰贵妃看向自己的孩儿:“忱儿,去拿玺印。”
这皇位是你的了。
长夜仿佛没有尽头。
那玺印安静地置于龙椅上,而他只抱着破碎不堪的人离开了大殿之中。
纤细手臂垂落,哗啦一声,他手腕上的念珠断了,顺着威仪长阶,滚得一颗不剩。
胸腔闷痛,温热鲜血猛然从段景忱口中涌出。
原来人的肝肠真的会断,他浑身发软,跪在了地上,搂着怀中的人,低下头,手足无措地贴他的脸,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他气息。
干涩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母妃……救他……”
伤成这样,怎么救。
兰贵妃平静看着段景忱,“别难过,他活着,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为你而死的。”
第35章
哀风呼啸,尸横遍地,两天两夜的肃杀平息后,皇城归于平静。
非嫡非长的宣王殿下,终于名正言顺成为了大齐天下的君主。
而此刻,他跪在血泊之中,却不见半分坐拥江山的喜悦,无助地抱着怀中破碎不堪的人,麻木的脸颊贴在他唇边,试图感受他的气息,怎奈寒风似刀,吹散了最后一丝温热,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不敢放手,亦不敢用力碰他,绝望之时从脏腑到每一寸血肉都刀绞般作痛。
但这远不及他为他承受的万分之一。
他用这一身伤,一条命,为他换了身后那高高的王座。
而宣王殿下,只需一身清白地等,等他替自己杀清宿敌,等他去踏平那刀山火海。
当真不必如此难过,正如母妃所说,他不过是一件精心打造的兵器,活在世上的价值,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替宣王殿下扫清障碍。
如今他该做的事做完了,死得其所。
段景忱跪在地上,抱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兰贵妃站在带血的寒风中,看着自己孩儿心碎至此,无言以慰。
问世间情为何物,年少之人总是各有各的答案,可活得年岁越长却越不懂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具不成人形的腐尸,为她亲手杀死的夫君流下最后一滴眼泪,哀悼昔年的恩情,再没什么值得留恋,转身走了。
段景忱抱着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像是陪他一起死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刺骨夜风忽而卷来诵经的声音,由远及近,穿过遍地断肢残躯,超度这些不得安息的亡灵。
僧人手持禅杖,一路念诵着经文走来。
段景忱缓缓抬起头,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他万分小心地将怀里人放下,跪到僧人面前,眼底尽是绝望,平静地把头磕在地上,“求住持师父,救他一命。”
他已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怎可如此卑微,给僧人下跪。
住持提掌行礼,声音空旷:“阿弥陀佛——”
那夜后,宫人用了整月的时间,才终于清理干净皇城里的血迹,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太子生前所有罪证被公之于众,身为一国储君,结党营私,纵容党羽鱼肉百姓,致使上万人受灾,后又弑父夺权,重重罪行累积,天理难容,虽身死,仍要受尽世人唾骂。
至于他是否真的罪该至此,不需深究,成王败寇,世人从来无需知晓全貌,更无需知晓皇权背后的血腥纷争。
一月后,新皇登基。
震慑天地的钟磬声响彻整个京城,天下伊始,万民庆贺,庆贺大齐迎来圣明君主,实乃江山之幸,百姓之福。
他一身秀金衮服登上高台,冕旒垂在额前,遥望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俯首叩拜。
自古以来,帝王为何皆以孤家寡人自称,如今他站在这个位置上,终于懂了。
没有让天下人失望,登基之后,他清肃官场,以太子为首的巨蠹集团被连根拔起,中州受灾一案,所有涉案官员全数被清剿,除此之外,其余曾跟太子有连带关系的大臣也被逐一革除。
晏林军十年前的叛国案被推翻重审,原是皇后干政,设计残害忠良,晏林将士从未背叛大齐,段景忱履行承诺,还了将士们清白,并借此稳固军心,收拢了四方兵权。
后又修律法,减赋税,从前的苛政全数剔除,百姓生活安宁,天下至此归心,大齐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而世人只见君主贤明,却不知高高在上的君王,每夜每夜,都要在那寂静佛塔中长跪不起。
灵台寺后山有一浮屠塔,传闻塔中供奉的舍利有灵,只要是虔诚悔过之人,佛祖自会开恩放他一命。
棠公子这一生,满身杀戮,罪孽深重,不得善终是他现世的因果,如今他身受重伤,不能到佛前忏悔。
可有人愿替他赎罪?
他曾笑过他,忱哥哥,你怎能轻信神佛,神佛之说都是假的。
是假的,可无能为力的时候,他还能信什么?
又一夜,段景忱在灵台寺中从月升跪到月落,住持师父踏着夜色前来,“陛下,时辰到了,回宫吧。”
他起身,合掌对住持行礼。
住持躬身回礼,询问他:“棠公子近来可好些了?”
转眼几个月过去,该是有些起色了。
段景忱道:“幸有住持师父的良药,他身上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阿弥陀佛。”
夜色无声,段景忱带着宫人离开了寺院。
入冬了,雪落得静悄悄,跪佛要虔诚,他方才只穿着单薄衣物,出来时手脚已经冻得僵硬。
宫人赶紧上前给他披上狐裘,催着驾车的人快些走。
马车在山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从灵台寺一路延伸到皇宫。
回宫后天还未亮,段景忱没休息,如同往常一样在他床边守着。
宫人挂心陛下龙体,想劝说陛下休息,却是谁也不敢开口,只默默将药送来了。
棠公子的药,陛下每日都要亲手替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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