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人面色沉静,闭着眼睛,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血气养回来一些了,看着已经不那么苍悴,像睡着了一样。
段景忱轻柔地解开他衣衫,伤口处的溃烂不似从前那样触目惊心了。
睡着了也好,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痛了。
他仔细将药涂抹在他伤处,耐心地与他说话,“去年元日,你在雪中给我抚琴,非要我留在教坊司陪你一夜,我不肯留,那时你是不是伤心了?”
“又要元日了,今年我好好陪你,往后每一年都陪你,好不好。”
“小棠。”涂完了药,他放下药瓶,将他衣衫重新整理好,凑近他脸颊耳语说话:“可怜可怜忱哥哥。”
你好起来,想要什么我都答应,想如何就如何。
可床上的人双眼紧闭,说什么也是听不到的。
寒气一天比一天重,转眼到了年关。
今年降了好大的瑞雪,当真是天佑我大齐江山。
日子顺遂,百姓自是能过个好年,从腊日到新年,京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喜庆氛围不曾中断,上至高官,下至平民,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民间尚且如此,皇宫里就更不必谈了,为讨皇上欢心,内务府煞费苦心,按着命令,准备了比往年更足量的烟花爆竹,元日那一晚,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看见了漫天的绚烂。
皇城上空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烟花盛放在夜幕,照着宫殿之中的落寞人影。
段景忱虚虚把他揽在怀里,断续与他讲着话,在他额前轻轻地亲。
旧时已过,昨日种种如烟火烬散,吾心上之人此后永无坎坷,岁岁念安。
贪睡的人啊,还不肯醒。
新年过完,严冬转瞬而逝,又一年莺飞草长。
段景忱登基已经半年有余,朝局稳固,天下之事井然有序,若说还有什么需要大臣们费心的,那便是皇上的后宫和子嗣了。
太和殿,段景忱高坐在龙椅上,礼部的柴大人启奏时,他在漫不经心把玩手上的扳指。
“皇上,立后人选有待商榷,可选妃事宜该是可以推进了,哪朝哪代的君主,这后宫都没有空无一人的道理,还望皇上早日为大齐开枝散叶,莫要让天下后继无人啊。”
后继无人,朕是快死了么。
当真是世道太平了,爱卿们一个两个没事做,操起他后宫的心了。
段景忱面色淡然,静静听着,什么也不说。
而大臣们心中是有数的,这次柴大人上疏谏言,多半又会同之前一样,皇上面上认真听着,嘴上应付着,可过几日就再没有后文,不了了之了。
私底下有不少人议论,说皇上从前在宣王府的时候,曾与教坊司的一个男伶人牵扯不清,是有龙阳之癖,不喜女色的。
但皇室子嗣相关,不能由着他性子来,不喜女色不是他拒绝充盈后宫的借口,房中之事,按着步骤做就是,没人逼迫皇上一定要与妃嫔有真情。
柴大人义正言辞地呈上谏言,跪在地上等着皇上回应。
段景忱垂着眼眸,手指还在慢悠悠转动着扳指,饶是一副认真思量的样子,可思量许久却仍旧没有言语。
“请皇上慎重考虑,以江山社稷为重。”柴大人一个头磕在地上。
而后竟有数十个官员随他一同下跪,磕着头齐声道:“请皇上慎重考虑,以江山社稷为重。”
段景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无声冷笑。
让朕看看,有哪些官员是没有正事做的,玩忽职守还是官职冗余,朕一定好生考量,慎重处理。
“皇上……”柴大人正欲再谏,忽而旁侧有宫人匆匆跑来,急切呼道:“启禀皇上!”
段景忱侧目看那宫人,他跑过来,顾不上急喘,俯在段景忱耳边说悄声说话。
不知说的是什么,短短一两句,众朝臣便见皇上变了脸色,再后,连句交代也没有,段景忱扔下满朝文武,起身就走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宦官提着嗓子高呼:“退朝——”
第36章
段景忱步下生风,一路疾行回到寝殿,殿中侍奉的宫人上前说话:“陛下……”
“知道了。”还没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摆摆手,下令道:“都退下去。”
“是。”
床帐散落着,半透的轻纱隐约映着一个人的轮廓。
日日盼着这一刻,眼下这一刻真的来了,他却紧张得不敢上前。
上一次心跳得这么乱,还是掀开他盖头的那一晚。
放慢脚步,段景忱调整着呼吸走到床畔,而后伸出手臂,一寸寸撩开纱幔。
目光交汇。
他穿着素净里衣靠坐在床头,昏迷太久,面容比从前消瘦,双眼却依旧天真灵动。
他不说话,只安静看着段景忱。
“你……”段景忱嗓子有些紧,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在床边坐下,仔仔细细看他,确认不是做梦,忐忑咽了咽口水,轻柔抚上他脸颊。
温热指腹小心摩挲。
他微微侧目,看着段景忱的手,虽未抗拒,那目光却有些疏离。
段景忱眉心一紧,慌张开口:“你……不认得我了?”
他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小声叫他:“忱哥哥。”
在胡想乱想什么,段景忱是太过紧张了,他只是昏迷了些时日,怎么会不认得他了。
松了口气,段景忱探身上前,紧紧将他抱住了。
怀中的人还是有些恍惚,思绪停留在循环的梦魇中,昏迷的日子里,被活生生钉穿身体的感觉每一晚都要重演一次。
痛,太痛了,他想结束这一切,让自己彻底坠入混沌中,可一直有一个人拉着他的手,求他回来,求他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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