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笑死人了,莫非这戏园子是你家的?”她冷冷一笑,转身跑进后场挥起胳膊用力砸起门,不管那小子怎样说,就是不停手。
突来的砸门声惊到了屋内的兰杏,她快速瞥一眼镜子,那一层水汽已化作透明的晶珠滑下镜面,拉下一行行湿漉漉的轨迹。她找出头绳一边绑头发一边向门口走去。
门打开,春莺的一只手攥拳停在半空,前一息她还半侧着身与右面的小子争论,现下里面的人出来了,两人倒一齐安静下来。
三人彼此看过,兰杏先出声道:“你是玉姐姐身边的……”
“是我,兰杏姑娘快快随我走一趟吧!”
“什么事这样急?姐姐她……”一语未完,她已被春莺拉拽出了屋。
径直走出戏园,小子的叫喊和咿呀哝语逐渐消退,月升中天,街两边房屋黑漆漆的不见光亮,道上亦无人影。几颗星散落黑色幕布的边角,发着淡淡微光。
就在这静默之中,她们的鞋子踩踏石板,奏出的急促短音与兰杏胸腔里躁动的心连接上,怦怦、怦怦……脑海里闪过太多念头,各种疑问堵在唇舌却不敢张口。
有东西掉下了桌,一声脆响后微凉的茶水迸溅到了小腿和脚腕,玉棠低下眼,就见一破裂的茶盏,几枚瓷片飞溅出去,在灯下反射出亮光。她从地上起来,摸到茶壶倒了一杯水递到嘴边,发抖的手连同杯子也晃起来,杯壁磕到牙齿,洒下大片。
浑身上下像是有火在燃烧,她踩着月辉走到窗边,倾出半个身子望向空中的银白弯月,指头抚过窗框,凉凉的晚风吹起她散落的碎发,她通红的脸颊挂着两道清痕。
是谁上楼来了?零乱的脚步和无序的喘息,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大开的房门前。那浅色的衣裙,乌黑的发丝,多么熟悉的容颜?脑袋里想了又想念了又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
她的眼睛很快迷上一层雾,耳朵里阵阵虫鸣,过热的温度炙烤得她几乎要昏迷,但刺痛的太阳穴又可以马上将她唤醒。玉棠默念着对方的名字,快步朝人走去,不料一时情急,踩崴了脚,绊倒在地。
人倒在桌边,手触上那堆碎瓷片,锋利的残片割破了指肚,洇出点点红珠。有人赶过来,大呼小叫的,她也来到身边,一脸担忧。紧皱的两弯眉,眉峰似把利剑,刺到她心里去了。
她不顾身边人的叫嚷,用那红色的手赶忙抓住兰杏,发白的嘴唇挣开一条缝隙,颤抖地问:“你来了,来了……”冰冷的手紧紧抓住对方,像是要将这全身的炙热的体温传导给人,她又哭又笑把那手抚上自己的脸,轻轻一叹:“关了灯吧。”
春莺退了出去,屋里闭了灯,好在月挂中天,银辉熠熠。终是没人了。
兰杏坐在地上轻拍她的背,感受到掌心下人还是不停地发抖,问她话也不答。这是怎个一回事,她弄不清,心慌也急得厉害。
泪水浸湿了衣裙,瘦削的两肩就在她掌下颤抖,瞧她这般模样,兰杏愈发感到揪心。
“你这是怎么了?因为哪些事?”她俯下身,虚压住玉棠的肩,一手拄着地,一手按住玉棠的胳臂。那跳得欢快的心就抵在对方的背部,透过衣料,小心地抚慰。
她抑制喉咙的痒意,拔细了嗓子,像是吞了一根鱼骨不得已憋着气细声细语。“和我说说吧,别只是哭,听你哭我也心酸,你再哭下去,我便陪你一起哭。”
许是这话生了效,玉棠渐渐不再抽泣。她对着窗咽回哽住喉咙的鱼骨,小心抚弄玉棠的头发,沾了水,打了绺,柔顺的发尾刮过她的指头,搔得心既痒又疼。
她应有一大堆事要想的,可半搂住玉棠,听着彼此的心跳保持同一频率,她的大脑倒空白一片了。是要哭的,是要恼的,她呼吸着空气,她呼吸着身下人的香气,眼眶干涩异常,一滴泪挤不出,还怎样哭?怎样恼?
她没个戏折子可看,她怎得知?怎明晓?
玉棠坐了起来,就在她旁边枕着她的肩膀,湿润的脸颊被月光照得发亮,多么明亮,比群星还要明亮。兰杏从衣袋里摸出手帕,抹去湿痕,柔嫩的触感和炙热的温度袭伤了指尖,她缩回手,玉棠刚好开口。
“你听到没?外面是什么声音?”
她转向窗外,凝神静听,是西洋音乐。
“扰人的曲子,他们多快乐。好听吗?”
别说,仔细听听还挺好听。只是她听惯了戏曲,不太能欣赏这西洋乐。
“不如你,莫说三分,一分也不如你。他爱这西洋乐,他们通通爱这西洋乐。做着异国梦,说着异国话,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
这实在不像她,兰杏定神凝视她,不懂她为何而生气。
“烧糊涂了。你当我说胡话。”
她躲开兰杏的眼睛,偏过头。兰杏想也没想径自抓起她的手握住,“和我说说吧,一句也好。”
“……谁想来这舞会,见什么王、张、李先生?我不想见。一个也不!你见我哭,是为了他们吗?不是。他们也配?到底因为何事,你别问我,问了我也答不上来,我知道吗?我自己也不知。”她胡乱说了一通,从地上站起,一瘸一拐走到桌边。
漆木双屉柜上放了一留声机,金色的大喇叭花冲着身后的兰杏,玉棠的手指于转台上方停顿几秒,后忽拿过一旁的唱片置于其中,稍稍拨动一下唱针,那金喇叭花里便发出几声怪响,怪响之后就是悠扬的乐声。
骤起的音乐压下了窗外的灯红酒绿,压下了房内的千百心思。玉棠站在留声机前,伸手唤她上前,到了人前,她两手按住兰杏的肩,歪着头扬起笑。
“我们跳个舞,我们来跳个舞,忘了这世上的所有人,所有物。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兰杏,我们来跳舞,来跳舞。”她说得快,语气又激动,好像那热度烧得心也滚烫滚烫。
兰杏担心她的脚,一心只想扶她坐下,谁知才说出个不字就被玉棠堵住了唇,她睁大眼愣在原地忘了呼吸。
“忘了它吧,全都忘了,这里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俩,兰杏。”手指移开,玉棠抓过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随着音乐动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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