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思来,《西厢记》第三场酬韵崔莺莺和张生不也正是在这般月景之下相遇的?
“那句怎唱来着?”
“姐姐说哪句?”
“三场酬韵。”
话音刚落,兰杏便开嗓念道:“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如何临皓魂,不见月中人?”
玉棠来了兴致,学着台上花旦的模样翘起兰花指唱道:“待我依韵和你一首!兰闺深寂寞,无计度芳春。料得高吟者,应怜长叹人。”
她等着兰杏接下去,谁知兰杏道:“姐姐哪能学这个?”
玉棠不搭言,只按戏词继续念白:“你这秀才吟的诗句极有才情……”
她那里刚念几句,不想兰杏忽冷了脸道:“姐姐想听戏了吩咐我一声就是,何必学这些个下九流的东西?”
“怎就下九流了?作贱自个儿做什?”
“做我们这行的,窑姐儿都看不起,姐姐怎么还学起样儿来了?你能隔三差五来我这里,我就已感激不尽,要是你被这些腌臜玩意儿污了眼、脏了心我不是成了大罪人了?!”她说到最后,用情太深洒下几滴泪。
玉棠拾起帕子慌忙替她揩拭干净,嘴里你你我我半会儿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是有意羞辱你,只是兴致来了,即兴唱一段玩玩。你怎能是罪人呢?是我学着玩的,不想惹妹妹伤了心……快别哭了。”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只是干这行太下贱了,我不想污了姐姐的眼。姐姐想听什么我都能唱,只是姐姐千万别再学了,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话既说到这个份儿上,玉棠也不好多言,只道:“好,我不学了就是,快别哭了。我想听张生最后那一段唱腔,你若愿意就唱一段给我听吧。”
兰杏依言起身,甩开辫子朗声道:“呀!只剩下花有清香月有荫。且喜得一天好事今宵定,这两首新诗做证凭。”
焚罢了宝香深深拜,崔莺莺起,望明月。西皮散板:月儿哟!
唱道:女儿家心热口难开。兰闺虚度十八载,辜负团圆玉镜台。
这才引得张珙近前,隔墙吟道: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如何临皓魂,不见月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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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拖这么久是我没想到的,在我脑子里时有多兴奋,下笔的时候就有多痛苦QAQ
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如何临皓魂,不见月中人?
兰闺深寂寞,无计度芳春。料得高吟者,应怜长叹人。
——出自《西厢记》第三场:酬韵
第20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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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喝点茶歇息会儿,别再练字了。”春莺放下茶盘,倒好一杯茶水。
玉棠慌忙抛笔以手掩纸,责问道:“怎的不敲门就进来了?”
“小姐,我敲了的,您没听见。”
玉棠闻言不作声了,默默收起纸张端起茶杯小啜一口。
片刻过后,她问:“大太太在楼下呢?”
“那倒没有,大太太在厅里听电话呢。”
“嗯。”
她静下心向窗外望去,院中挺拔的桂树微微摇晃枝叶,墨绿的浓荫下几个孩子嬉笑奔逃。
那在空中飞舞的是桂树身上的白色绒毛吗?轻飘飘的、纤细、稀疏的绒毛。孩子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不,那是桂树春季里的旧夹袄,现下它早已穿好了墨绿色的裙衫,在烈日下高昂起头。
只怪昨日的那场梦。她真怀念春天啊,春日里和煦的金阳,还未上妆的桂树。
“玉棠,你多大了?”大太太睨她一眼问道。“正是桃李年华啊,你母亲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嫁过来两年了。”
大太太依然面带笑容,但那笑怎么看都假得很,眼尾处浅浅拉起几条纹路。她稍显臃肿的身子陷进圈椅内,两条手臂交叉搭在膝骨上,胸口处的布料绷得紧紧的,以此来托起那两团日渐下垂的白肉。脖颈间竖起的领口锁紧了那片失去弹性的皮肤。她说话时,那一枚盘扣便轻轻扭动起来,刮蹭掉些微白粉。
玉棠点头道是。大太太偏过脸继续说下去:“你是上过学的,也是个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不似你母亲一辈子大字不识几个。你怎么会犯那么明显的错误?
“王家少爷是正经的公子哥儿,归国学子。举止大方,言谈有礼,你怎么能拂了人家面子?退一步讲,我作为你的伯母,再三请你下楼,你非但不领情竟还对我摆起小姐架子来了?玉棠,你也二十有一,我原以为你不会像玉芸那般使小性子,频耍小姐脾气,可你现在就是打我的脸。”
大太太冷下脸来,一双眼睛瞪向玉棠。她真是气急了,修齐的两条眉毛轻轻拱起腰,腮帮绷紧两边各顶起一个小包。
“伯母您别气……”玉棠堆起笑容刚开口,立即被大太太打断:“我不想听那些真真假假的借口,我也不责怪你,下不为例就是。但是一个人犯了错而不往心里去,知错再犯——我想你应该不是这种人吧?”
玉棠恭顺地点点头,“伯母说得是,玉棠谨遵教诲。”
大太太舒展眉头叹口气,道:“你只要听得进去我就没白说。”
玉棠含笑应声,“劳您费心了。”
她按住腿上的旗袍,掌心不断冒出的汗水洇透布料,染深了一朵重瓣黄梅。
树荫下孩子们在玩捉迷藏,一人找,其余的藏,她们扬起的笑脸比空中的烈阳还要刺眼。那铜铃似的笑声震落了桂叶,她们的鞋底践踏过黄土、青石,狠狠地碾碎尚青的桂叶。
“你不用艳羡,淼淼她们过几年一样要出嫁。姑娘啊毕竟不是自家人,早嫁出去好,省得留来留去成冤家。”
她垂下眼扯起一抹无言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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