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三十四、三十六、三十八……”她唉哟一声接住了滚下桌边的绿豆粒。“还真混进几粒绿豆呢。”
“掺进去一并煮了不好?”
“不行不行,园里有位旦角儿不喜这,教她看见了准吃不了安生饭。”
“真精细。他们让你干这个?”
“我自个儿揽来的,反正无事做闲着也是闲着。”她数好一把赤小豆扔进盆里,再把挑拣出的绿豆和黑豆丢进小白碗内。
“晚饭吃红豆粥?”
“厨子买了薏米,要熬红豆薏米粥。”
“挺好,祛湿补气。你这样瘦多喝点才好。上次买的那李子好吃吗?”
“好吃,甜得很。只是我一个人吃不完分了些给园里姊妹、先生。”
“等杏子熟了,我再买些来给你尝。现在下来的都是青杏,又酸又硬。除非裹了糖稀否则没法子吃。”
兰杏停了手瞧她道:“我和姐姐不同,越是酸的越觉着好吃。譬如说那花红果,它就算是红的也很酸牙,我偏偏更爱那青的,青的只比红的酸,哪能比它甜?是以一口下去酸得舌头疼。这些我都能忍,唯独一件事不好,就是吃多了它容易饿。”
玉棠道:“这点你似我家姊妹,但她们不如你能吃酸。”说到姐妹她便想起淼淼她们,大太太说过的每句话好像还停留在耳畔。
她低头攥紧帕子,弄皱了裙边。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席三爷的皮鞋,上完油的锃亮的皮鞋上是卷边西裤,牛皮腰带,白衬衫的衣领,一件卷边的深青色西装。
端正的国字脸,两片厚嘴唇,上唇处留一小撮浓密的黑胡子,不高不矮的鼻梁骨上架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很亮,和那双皮鞋一样,反射出金色的光芒,晃得人不敢抬头看他。
那是席三爷吗?席三爷从不穿西装的。玉棠阖眸细想一番,耳旁飘来席三爷的话语:
“他不是正在国外逍遥自在吗?穿西装找洋妞,还回我们这个家做什么。”
“话不能这样说,席二也是你的兄长,我的小叔子。他回来一趟不容易,兵荒马乱的年代。哎呀,老太太得多高兴啊。”
是了,那位走出屋门、走出国门撇下宁伯母、珠大姐姐的不就是我们的席二爷吗?归国华侨!海归名人!
“听说他找了个美国女人当太太?”
“是这么一回事,好像是叫Leah?”
“不告诉阿铉一声吗?”
过了许久才听大太太回道:“阿铉在沪上那么忙,一封电报按字收钱,打个电话吧中转多个地方麻烦得很,过几日再告诉也不迟。”
“说了是哪日到。”
“还没定,估计有些日子。玉棠姐妹俩会说洋文,你挑个日子学几句,别等人家外国人来了什么也不会说只能干瞪眼。”
思绪如一条无形的线牵引她回到过去,找出镂刻在某个时段的不曾淡忘的只言片语。她忆起女人的悲泣,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的面容。
“喝茶吗?”从往事中走出来,桌面干干净净只剩茶盘。有些年头的茶壶被注入沸水,缕缕白气从壶盖右边的孔洞里飞出,若不仔细看,便看不分明。
“你想家吗?”
兰杏怔住,待坐下后道:“想也不想,我娘走了,仅存的念想也就没了。可是有天夜里我梦到那亩田地,头顶是云影和圆月,我不停地跑,不知道向哪里跑,我跑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一抬头就见娘正招手叫我。醒来后,特别想家。”
“真好。我大概除了迷路时想家外,再没一刻时间是想他们的。”玉棠抿口茶喃喃道。
西边的云彩变黑了,像是墨水瓶洒了,泼出的大量液体侵染了白布。日阳依旧高挂中空,有片流云飘到它身边,天暗了,墨水洇透白布的速度更快了。周遭充满潮湿和闷热的空气,一些飞虫拼命扇动薄翼,翅膀擦击花粉、灰尘,躲进了浓绿的草丛。
听着天尽头单调的雷鸣,玉棠扭脸问兰杏:“数了一共多少颗豆子?”
“嗯……是多少来着?我忘记了。”
“厨子熬了几人份的粥呢?”
兰杏瞬间抬眼,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很多,够每个人坐下喝两碗的。”
真好。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想家。管什么门禁和责骂?她就是不想回去,她要和兰杏随意聊天,雨来了就把门关好,和兰杏人手一碗热粥。什么都不管,静静坐着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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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节快乐!姐妹们~૮・ᴥ - ა
第21章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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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着趁人多偷偷溜出去,再从窄门外叫辆人力车,哪想才到门口就被三太太叫住。三太太一身清底大朵花旗袍,两边耳垂挂着的大珍珠折射出厅里晃眼的灯光,她擦了好几层白粉,笑起来面庞发僵。
“不用猜也知道你要出去,不想着过来帮忙,净想着出去玩乐。”
“我去买些点心。”
“你以为我会信吗?”三太太喊住打身边路过的小丫头,“瓶里的花换成玫瑰,要什么郁金香啊。”
小丫头低着头抱紧花瓶道:“可是大太太吩咐过,插一束月季的。”
她停顿几秒钟挥挥手,“月季玫瑰都一样。”
“不一样,那是鲜切花……”小丫头住了嘴,急忙跑走混入人群。
餐桌餐椅被人来回拖动,大家跑来跑去乱作一团,有人摘下一副山水画,立马有人挂好一副耶稣受难图;这人听了主人的话取来一套银餐具,那里有人听主人话换上一双乌木筷子。玉棠颦眉瞧着众人,对面前的所有都无感。就好像她只是空气,始终是个围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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