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于沉睡中无端地做了一个噩梦,逝去的亲人和仇人都从地底的泥浆中挣扎着起来,向他们伸出了干柴一般的黑色手爪。像是在乞要,又像是在索仇。
沉睡是无害的,顶多醒来时收获一副疲惫的躯体,虽不会太快恢复如初,但至少于性命无忧。浓雾过境,那漫山遍野的羊群和牦牛都似被抽干了一般,只在死去的杂草间留下枯干杂乱的皮毛,和一双双干涸无色的眼睛。
死亡无声无息的行进着,它有宽阔的体型和永不餍足的贪婪。生灵喂养了它,使它的形状越来越清晰的显现出来。
一团浓黑的雾。
到了山谷中的开阔地,已经能够隐约看清黑雾的形状。密密麻麻的鬼影,斧钺在手,甲胄加身。
队伍的正中央,八十一名鬼兵抬着一个巨大的王座。王座被一团黑烟笼罩,基座上若隐若现的是半熔在岩浆中的恶鬼,挣扎呼号,在黑烟的掩映下仿若地狱临世,令人无端的感觉到一阵颤栗。
远处,一团又一团的黑雾连绵不绝……
……
月隐谷外也是人声鼎沸。
江湖中人头一次在月隐谷的边缘扎下营寨。虽说谷中情形仍不得见,可背靠着这个神乎其神的道场,总让人莫名的安心。
出来主持局面的是月隐谷年龄与辈分最有分量的一位,前谷主的徒儿,现谷主的师兄。
大师兄垂垂老矣,天下一等一的道场,稀世的法物加持,常年刻苦清修也无法挽留住岁月的流逝。比他的恩师更甚,他的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青春的影子,整个人全然的变了个样,黯然无神。仙缘不足,到底是凡人肉胎。
也因此,人人都敬他。
外人不知他名姓,亦不便问,但见他年老衣素,毛发雪白,便尊称一声白真人。大师兄不计较,含糊应了,于是过了这大半生,他在江湖中头一次有了名号。
白真人在谷中尚算得健谈,出了谷来却也是如吉祥一般的缄默不言,诸事都是弟子们忙里忙外。弟子们也纳闷,日日的报与他外间的消息,他只略微点头,仿佛并不以为意。随着络绎不绝的来客,营地越扩越大,他眉间的皱纹也愈加深刻。
终于有一天,他长叹一口气,缓缓与身边的弟子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弟子略微知道些,道:“今日我听人抱怨,说人不如鸟。”
他冷笑一声:“鸟犹惜羽,人却厚颜。”
弟子道:“看在共御外敌的份上……”
他道:“我月隐谷若胜,这些便是跟着屠魔扬名的英雄。若败,恐怕更令他们欢欣,我谷中向来不进生人,便是防着这些贪婪虚妄之辈。他们要做渔翁,既收名,又得利,岂有那样好的事!”
弟子道:“黑魔大军恐有上万之众,已距我山下不足百里,人多总比人少好。”
他垂下眼皮,喃喃道:“我若得平衡之道,尚不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弟子忽惊恐道:“师父快瞧!山下……”
他朝下一望,果见黑烟滚滚,尘土飞扬。
人群中一阵骚动,众人虽是有备而来,见着这情景还是禁不住心惊胆颤,脑皮发紧。有人惊呼,有人哀嚎,人群中炸了锅,一片喧闹。
他忽笑起来,颤得胡须乱抖。
“来罢!来罢!”他大笑亦大叫,像是忽然回了魂,不复老态,踉跄奔到崖边去瞧。底下黑压压一片,只见其首,不见尾端蜿蜒至了何处。他托起手掌,掌中聚起一团耀眼惊雷,猛的抛下去。
电光四射,震荡山谷。
众人都是一惊,心中肃然起了惧意。继而又因急迫的情势杂念全消,一齐祭起各自法宝,向山下猛攻。一时之间风雨雷电,丝弦洪钟,万剑齐发。
山下火光冲天。那火不知因何而来,仿若起自阿鼻地狱,起得迅疾,又在瞬息间灭了。
雾障弥漫。
众人眼前糊成一片,惊惧不敢出声,都将自己可耐以活命的法宝紧紧攥住。耳畔渐有轰鸣隆隆而来,如虎啸龙吟,亦如号角呜咽。
有脚步声,金属叩碰声,钝物击地声。
大地震颤。
忽的撕金裂帛一声响,风雪大作,浓雾散去。
烟尘中,魔君高坐在宝座,底下层层叠叠尽是鬼魅,张狂怪诞。
众人像是被堵住了心胸,不敢出气。
魔君面目狰狞,俯下身来从众人头皮上扫过,又看向远方,悠悠然侧身对身旁一鬼侍道:“我瞧不是他,那老头子使的是雷。”
鬼侍谄媚道:“魔君天雷中炼过,这点子把戏,简直不够看。”
魔君懒散坐开,手中的一根棍子抬起,尖头遥遥点住下面的白发老头子道:“你,那个使雷的,去把使冰的叫出来……”
大师兄只觉得那声音像闷而不发雷,黑沉沉的往人身上压。
耳膜震颤。
……
月隐谷中是一番忙碌景象。
从前老谷主外出云游从来都是简装轻行,飘忽来去。谷中无大事,不必讲什么排场,也自然未曾想到过要置办下什么相宜的仪仗。
如今,既不能请那魔君进来,谷主便不得不出去。自家的道场,怎可被人压下气势去。
吉祥如没事人一般站在一旁,拢着手道:“我以为,不出去也罢,他若有本事,自己来谷中见我。”
“你道他不敢?”大师兄没好气,“如今他正派了身旁的小鬼遍山勘探,要找出你布结界时埋法器之处。”
“不,不,不能够罢。”吉祥结结巴巴,“我埋得深,藏得也严实,哪有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大师兄道:“那些鬼物,怎能以常人度之。他座下两个小鬼,一名便是你那日所见的聪聪儿,耳听千里,微毫之声也逃不脱他耳朵;另一名空空儿,眼眺千里,目力所能及处蚊蝇亦能辨出公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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