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吉祥吓住,“你们怎不拦一拦?”
大师兄道:“是鬼非人如何拦,抓握不住,一阵烟尘便散去了。”
“可有应对之道?”吉祥抬手,弟子将一件玄色袍子披上来,那袍子宽敞……
大师兄摇头道:“不成不成,原想着这颜色老成庄重,放在你身上竟不成。”
又换了皂色,愈发显得纤弱,如未长成的少年一般。
吉祥不耐烦,“师兄怎恁般讲究起来?”
大师兄道:“你没见,那魔君足有九尺长,臂膀粗壮,声若闷雷,气势威压下别管是人是鬼,没几个敢吭声的。”
吉祥道:“我也不吭声便是。”
大师兄愣一霎,道:“也好,可也不便一声不吭。你不是小孩子了,本就比我少不了太多年岁,又担了这重任,诸样事不得不晓得一些。”
换过一件雨过天青的袍子,又披一袭雪羽大氅来掩住身姿的单薄,几个小辈将他拉到一张檀香木的椅子上坐下,脚底踏着的是将将才用雕花木楣围起来的基座。
还是不像样子,大师兄捻捻雪白的胡须。
有了,虚虚实实才能捉摸不透。谷中有的是纱幔帐帘。
……
那边厢,魔君等在宝座上有些不耐烦,大营搭起来,小鬼撒得漫山遍野。黑雾弥漫,连天日也见不着。
“好大的架子!”魔君刚打完一个盹,悠悠然睁开眼。
身旁鬼侍道:“魔君难得好脾气,他这样目中无人,不如我等一齐杀进去?”
魔君斜睨他一眼,道:“没用的东西,只知道打杀,将来孤执掌人界,尔等还如这般不知礼数,便只能送回阎魔地狱去炼渣子了。”
鬼侍且惊且喜:“魔君自称为孤,可是要称王?”
魔君微微一笑,继而又开怀,摇指月隐谷方向朗声道:“且与我拿下这道场,有了根基便可称王。”
小鬼面有忧色:“这地方可冷,不好过,不若另寻他处。”
魔君也道:“是有些冷。”
左右忙捧了件鸦黑的大氅上来。魔君抬手,随口问:“聪聪儿他们可回来了?”
鬼侍往前面指:“那里,可不是。”
前面半山腰上一阵黑烟弯弯绕绕下来,左奔右突穿过江湖人士的营地,刮了好一阵阴风。到面前,黑烟凝成人形,是几个穿着半甲的鬼差,甲板上一层白毛寒霜。鬼差瑟瑟跪地禀报:“魔君,我等绕山转了半天,未见什么异样,这山上干净得很,就是冷,冷得像冰狱一般。”
魔君披上大氅,眼角见那鬼差收肩缩头,颇为不屑:“没用的东西,下去扎营罢。叫四使来。”
那鬼差忽的竖起耳朵,又禀道:“有人来了。”
魔君散漫笑道:“大惊小怪,此地哪一处不是人?”
鬼差道:“不是此地之人,脚步声突然响起,像是凭空而来。”
“哦?”魔君来了兴趣,身子前倾:“多少人?已到何处?”
鬼差细听之,慌忙道:“已在我身后,魔君睁眼可见。”
……
白雾弥散,环佩叮咚。
雪地里迷迷濛濛有些人影。江湖人的营地里也有人发现了异样,招呼同行者出来看。
魔君歪头靠在座上,眼皮微眯,一阵黑烟从脚下升起,缭缭绕绕笼住了面目。
那行人越走越近,着素净青衣,抬一顶步辇。步辇上层层帘幕,帘幕外压着些青玉配饰,结珊瑚珠,璎珞垂坠,叮咚作响。
所过之处皆起了一阵寒芒。
鬼差聪聪儿退下,口中嘟囔:“这鬼地方,冷死求。”
退下却并不离开,站一旁伺候,隔得近,见魔君在雾障后死死盯着,有些不解。身旁空空儿附耳道:“想必这便是那谷主,传闻能克魔君之人。”
聪聪儿恍然道:“原来如此。你眼睛灵光,可看到是何模样?”
空空儿道:“我能眺望远处,却不能隔帘视物,不若你多听听。”
聪聪儿转头瞧,那步辇已经停下,里边人一动不动,也听不出什么声响。心里急,忽见鬼侍带了四使来,忙叫道:“风使,风使,快些来。”
……
忽的起了一阵怪风,刮得雪沫漫天。
人人以袖掩面。
步辇上帘幕乱飞,纱幔张开如一朵盛放的雪莲。飘飞的帘幕下,吉祥安然坐着,眉目淡然。
人魔皆惊叹。
魔君面前的黑雾散去,歪着身子支在熔岩的宝座上,牵扯嘴唇笑了一下,道:“便是你。”
又道:“不说话,倒似一尊菩萨。”
第12章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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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展眼看,好一副人间地狱之像。昔日洁白纯净的山谷,满是腌臜污秽之物,大小鬼众生得怪异,几乎都有张或破烂,或精致的面具。喧嚣吵闹,怪诞张狂。
他端坐着,又垂下了头。若师父在,该会不一样吧。师父在,他无需被人架着坐在这里,有人庇护,大约仍在那个小小的洞府,里外两间屋子,身旁有个长不大的徒儿。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谷主!”有人在他身后拱手作礼,不止一二人,絮絮叨叨他听不明白,只见得眼前风歇了,纱幔落下来又遮住了外面的世界。他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充耳不闻外面的声响。他一生中认识的人有限,忽然见了这么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脑中反而空了。
空掉的脑子悄然进来些东西,如一滴墨在水中晕开,四散飘荡,渐渐幻成些模糊的影子。一个青年人,半蹲在一个孩子面前,半是愧疚半是爱怜。孩子在哭,他天生天养,无父无母,这下被人从故土中连根拔出,连最后一点羁绊也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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