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商氏女于秦淮畔牵走了祝小侯传言散播开来,他才有了点波动。只是不消片刻又恢复了沉默,坐在那儿也不知在琢磨什么,听闻言过非和宋旵今日要来北市街,晏大人才跟魂魄归体一样,有了出门的打算。
晏闻在茶楼上呆了已有一会儿,他看着街道上的人群,目光又落在那两个热烈交谈的青年身上,碗里的茶凉透了也没察觉。
宋远柏年岁已高,女儿都已经出嫁,留在府里的也就三个儿子,宋旭,宋昶和年岁最小的宋旵。
他这一辈子才情甚高,德元年间以状元入奉天殿,是三朝以来最年轻的头名。德元帝和祥初帝生前都分外器重他,年少时的宋平章也借势纵横官场。
然而盛极必衰,报应落在了最无辜的宋夫人身上,宋夫人多年前生下长子宋旭后就血崩而亡,不过二十来岁。
宋远柏因此格外溺爱这个长子,宋旭生性不好读书,宋远柏也就不求他入仕,只求他过的舒坦自在。
在原配夫人逝世五年后,宋府的侧室袁氏给他添了庶次子宋昶。
宋昶与他哥哥大不相同,年轻时是个读书的料子,文采笔墨样样都好,所以宋旭十分瞧他不惯,经常在外头闯了祸,回来就推到宋昶身上。
也不知宋远柏是不是年纪大昏了眼,全金陵城都知道宋大公子忒不是个东西,再有一次栽赃嫁祸时,他居然问也不问直接责罚了宋昶。
宋二公子是个有骨气的,当夜就收拾东西直接出府投身了行伍。
当年文臣武将分庭抗礼,为了免去结党之嫌,他没有去祝家所在的揽江军,而是去了东南水师。
后来他一路磨砺,手腕渐渐显露,攀升到京口做将军,自此把控漕运水师十余年,势力盘根错节,为人更是城府颇深。
宋家个个都非池中之物,除了眼前这个宋远柏老来才得的小儿子。
晏闻看着没心没肺的宋旵,心道要从宋昶手中收回漕运和京口水师,谈何容易?
楼下依旧热热闹闹,晏闻顺了顺自己坐皱的衣袍起身道,“应松,陪我去趟石鼓巷。”
第20章 旧恨
古人喜好夜泊秦淮,在淮水江面上赏南朝的四百八十寺,看烟雨朦胧虚虚盖住满城春草,最后再生出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凄婉感慨。
河畔的石鼓巷便是这古诗词里的富饶之地,销金宝窟。
画舫从水面上荡过去,两岸河房女郎卷起湘帘,挽着薄纱衣服,朝这边抛来一个带着茉莉香气的媚眼,羞红了撑船小厮的脸,画舫主人却不解她们的风情,径直绕过白鹭洲,靠在一处河边小院前。
应松跃出船舱扶着晏闻上岸,河边易生苔,这里的石阶上光滑一片还细心的铺了有纹路的麻布,两侧石笼里栽着栀子和茉莉,掩盖其后一扇乌门。
晏闻拾级而上,扣了扣古旧的门环,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后,门被人拉开,走出一个姿容婉约的素装女人。
“芙岚姑娘。”晏闻朝她缓缓一礼。
“奴可受不起晏大人这一礼。”
早有人告诉她今日有客,故而她举止得体,不卑不亢,轻轻侧身请人进屋,未着粉黛的脸带着天生勾人的一抹艳色。
“你认识我?”晏闻接过侍从递来的包裹,跟着她进去,随口问着。
应松则自觉抱剑守在了门口。
隐在湖畔的小屋独有一番风情,去了秦淮两岸河房的奢靡之气,湘帘换素竹,朱盏换紫砂,窗台上栽着几盆叫不出名的野花,开的正盛。
芙岚寻了一张竹凳给他坐,笑道,“那年三甲打马从孔庙前过,奴又不是瞎子,怎会记不得大人的模样?”
晏闻看她抬手添茶点香,语中带了可惜,“奴也记得那谢探花虽不及晏大人风姿,却也有一副疏朗的才俊模样,如今……”
她摇了摇头,像是不想再提。
“谁人又知晓以后呢。”
晏闻随手放下那只包裹,面前那道茶点得极好,浮着如雪细沫,有些南宋遗韵的意味,他端起尝了一口,清冽回甘,是一道上好的茶。
芙岚看着他笑道,“不嫌弃贱婢这里的茶,晏大人好风度。”
她看了看晏闻,似有探究,“奴只是实在不明白,宋旭有那么多外室,晏大人为何偏偏找上我?”
晏府的人找上门时,她是惊愕的,不知道传闻中长公主的夫婿为何找上自己一个脱籍从良的妓子。
但当晏府随从说明来意后,她又了然。
“宋平章与宋昶都活精了,从他们身上实在无从下手,宋三公子还是个孩子。”
晏闻放下绘着兰草的碗,温和笑道,“而且我知芙岚姑娘心里有恨,非池中之物。”
芙岚轻摇罗扇,在满室淡香中看着他,亦是笑而不语。
同平章事宋远柏长子宋旭是出了名的纨绔风流,自年少时就流连烟花之地,不谈两岸河房酒肆,光是这石鼓巷就有他两三个相好。
教坊司入籍为妓的女子多数没有选择,她也是如此,深情的歌文弹唱了百八十遍,回头看看,不过也就那么回事儿。
比起另外几个,她的运气不错,怀上了宋旭的骨肉,宋大公子惊喜之余,替她赎了身,从了良,又寻了石鼓巷这处清雅院子安置待产。
芙岚有着和她外貌不符的心性。她不信什么深情不寿,也不像另外那些女人做着嫁进高门的荒唐梦。
她只想有个孩子,有个院子,不用卖笑事人,安稳一世。所以宋旭娶妻时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不学其他女人瞎折腾。
她不哭不闹,巴不得宋旭离自己远点,每天就住在此处晒晒太阳,侍弄花草,感受着肚子里那个寄托渐渐长大,偶尔还会动一动。
宋旭本性难移,婚后不久又开始拈花惹草,时常过来留宿。也许天生贱性,她越是让宋旭回家,越冷淡,宋旭就越觉得她是在吃醋生气,来得更勤快。
直至某一日,她不耐烦地开门,见到的是几个凶神恶煞的陌生婆子,乌篷船上还站着挎刀的宋府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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