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承认是朋友的那天,雨明明下得那么大,但我连把伞都忘记递给他了。
我为什么不给他递伞?我为什么不帮他撑伞?
可是再多反复的质问都没有用,上辈子已经结束,结局已经注定。
不,松田阵平突然想起来,虽然上辈子结束了,但这辈子一切才刚刚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有新的机会,能够救初崎千鹤——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意识到,这次他成功了,他成功用“安全港”保护了那个人。
对啊,我成功了。
好像可以继续睡了……
但我真的成功了吗?
被定格的画面再次浮现在松田阵平的眼前,然而下一秒,那张熟悉的面容就在他眼前轰然破碎,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松田阵平下意识地伸出手,可是无济于事。
重生的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那些虎视眈眈想对初崎千鹤下手的人。
难道我要像那天一样,只满足于眼前的一件事?
松田阵平猛地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似乎有点眼熟,紧接着便是身边欢呼雀跃的人群。初崎千鹤在人群里是那样格格不入,因为他面容依旧沉静,看上去甚至对他醒来没有什么波动。
多天的连续工作没有折损这位教授一丝一毫的美貌,光落在初崎千鹤的眼睫上,松田阵平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松田阵平刚醒来,五感还没完全恢复,但在这沸腾到要把天花板都掀了的欢呼声里,他却无比清晰地听见了初崎千鹤的声音:
“术业有专攻,没算白分析家入的反转术式来改良。不管他们是否相信,我确实救得了你。一命换一命,好好休养吧,后续会送你进医院,医药费五条悟报销。”
“……”
松田阵平怔怔地看着他,初崎千鹤不解地挑了一下眉。
他不知道,松田阵平心中忽然涌出了前所未有的庆幸。
庆幸自己醒来,庆幸自己没拖累,庆幸初崎千鹤还在神坛之上。
第23章 横滨旧事
雷声震耳欲聋,乌云黑沉沉地压了下来,横滨下起了暴雨。
横滨这个城市只盛产Mafia,从来不盛产好心人。孤儿院年久失修的吊牌在瓢泼大雨中摇摇晃晃,最终生命被拉开铁门带来的风终结,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砸进了男孩脚下的泥土里。
男孩披着黑色的雨衣,衬得肌肤愈发雪白。他看起来很单薄,比同龄人都要瘦小一点,是常年缺乏饮食的缘故,但五官已经逐渐展露出令人一见钟情的资本了。
他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盯着铁门外,在雨中一动不动地站着,等了很久很久,直到视野尽头出现了一个撑着黑伞的身影,眼神才有了一点波动。但他没有像正常小孩子那样——见到等待的人便迫不及待地奔跑过去,而是依旧静静地站着,直到黑伞遮住头顶,他才平静地开口:
“你迟到了。”
撑着伞的森鸥外蹲下了身。
孤儿院连水泥路都没铺,雨滴在门前的泥土汇成水泊,他那双私人定制的皮鞋就这样踩在泥里,蹲下身后,价格不菲的外套下摆也沾染上了黄泥,但他全然不在乎,目光在遇到眼前的男孩时堪称柔和。
这其实是一对很奇怪的组合,男孩身上的雨衣廉价破旧,衣着精致的森鸥外却并没有居高临下,而是与他平视,甚至连伞也微不可察地往男孩头顶倾斜了一点。
“抱歉,初崎君。”森鸥外语气真诚。
他略有些为难地笑了一下,似乎遇到了什么困扰,声音在噼里啪啦的大雨里愈发显得温和,隐隐带着诱哄的力量:“我临时遇到了一点事,以后恐怕不能来给你上课了。”
“不是临时,这只是你计划里的一环,之前你开始给我上课的时候就已经策划过了这一天。你是我在孤儿院能接触最好的老师,你拥有现在的我得不到的资源,也代表着另一种和孤儿院截然不同的生活。所以你觉得当你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思,我会忍不住询问你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你就能提出带我一起离开,对吗?”
男孩的音色尚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字句里的分析却冷静又理智。森鸥外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笑容反而扩大了。
“被初崎君发现了,我当初的确是抱着想带你离开孤儿院的目的来接近你的。”森鸥外温和地问,“那初崎君要跟我离开吗?”
“……”
雨滴前仆后继地撞在黑伞上,黑伞在这方寸之地撑起了一个小小的世界,将孤儿院那生锈粗糙的铁门、残破不堪的宿舍和单一贫乏的食物也关在了外面。
森鸥外嘴角挂着笑容,向男孩伸出了手。男孩垂下眼睛,视线落在他的手掌上。
那是被送到男孩面前,这个新世界的钥匙。
如此近,如此触手可得。
但男孩仅仅注视了两秒,就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森鸥外的眼睛:“你要离开横滨吗?”
“是的。”森鸥外回答。
男孩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太能理解:“我以为你不会离开,你明明……”
明明那么喜爱这里。
“可是我必须离开横滨,你知道异能力战争吗?”
“……”
“本来这该只是世界各国的顶尖异能力者之间的战争,但战火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熄灭,普通人的加入是必然。欧洲许多国家拥有着能以一当千的顶尖异能力者,我们称呼他们为超越者。普通人在超越者面前不过是蝼蚁,但日本没有超越者,而战争已经席卷全球,我必须尽一份力,不然那些普通军人怎么办、横滨怎么办?”
森鸥外的声音一开始还算平静,说到后面却开始激动了起来,如同越来越深的漩涡:“初崎君,你知道你生来就与众不同,虽然还没有展现出异能力,但你要比许多异能力者强太多太多,我教你的知识你从来都不会忘记,现在甚至已经自学到了普通人的大学水平。我有预感,你的异能力一定会不一般。那么——”
“孤儿院肯定不会是你的舞台,而且你忍心什么都不做,忍心不救那些人,忍心不保护你的家乡吗?”
暴雨仍然在下,落在地上的雨滴弹起,溅湿了男孩洗得发白的运动鞋。
森鸥外的眼里带着某种不知名的狂热,但男孩依旧安静地看着森鸥外,面上没有什么波动,仿佛森鸥外刚才没有说过那些话。过了会儿,男孩突然说:
“但战争只是工具。”
“……”
“就算是顶尖的异能力者,卷入战争这件事也证明了他们只是上层政府争权夺利的工具。”男孩顿了顿,平静地问,“你把自己当成了工具,也想把我当成工具吗?”
黑伞依旧向男孩那边微微倾斜,但男孩却自己主动后退了一步,退出了黑伞所庇护的、淋不到雨的世界,又站在了磅礴大雨里。
仔细看其实能发现森鸥外的笑容有一丝僵硬,可森鸥外很快地就调整好了,注视着男孩良久,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将递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工具?初崎君怎么会这么想我?”
森鸥外看起来似乎放弃了,但他还是蹲在那里,连撑伞的姿势都没有一点挪动过,仍然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只要男孩上前一步,又能回到他的伞下。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起来像个对小辈的冒犯无比宽容的师长:“我好歹给你上了这么多堂课,你怎么会是我的工具,按道理你应该是我的学生,应该得喊我一声老师吧?”
“……”
森鸥外有点苦恼,摸了摸下巴:“不管你以后怎么样,现在都是个小孩,我这个东大毕业的让你喊声老师,也不过分?”
“……”
男孩只是沉默,并不回答。
“算了,没事没事,不愿意喊也没事。”森鸥外站起身,“希望之后我们再见的时候,你能喊我一声老师。”
——之后再见的时候。
男孩注视着森鸥外离开的背影,直到森鸥外消失在路的尽头,孤儿院的门前只有他一个人,他才转过身,向落在地上的吊牌投去一瞥,趴在地上的吊牌立刻分解消失,过了一秒,一块同之前一模一样、连细节和新旧都不差的吊牌,重新出现在了孤儿院的铁门上。
奇迹般的一幕,可男孩的面上没有表情,仿佛这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工具。
尽管没有在森鸥外面前暴露异能力,但他还是因为过人的天赋被森鸥外盯上了。就算已经拒绝,森鸥外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孤儿院已经不安全了,横滨也不安全,是时候找一条别的路。
喊森鸥外老师?男孩无声一哂,走回自己的宿舍,说不定下次再见的时候——森鸥外反倒得喊他一声教授。
男孩的脚步是如此坚定,然而在走到宿舍门前时,男孩却放慢了脚步,最终在门口停下了,迟迟没有推开门。
他沉默着在门口停了许久许久,久到里面早就听见脚步声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幻听,推开门发现是他本人后,眼睛唰地亮了起来:
“哥哥——!”
枕边的手机不停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宿舍昏暗的卧室里,初崎千鹤睁开了眼睛,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眼前虚无的空气。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又睁开,这下仿佛才从那个梦里清醒过来,伸手捞过手机,看了下名字,才接通了电话:
“这里是初崎,中川,什么事?”
中川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不知怎地,听到他回复后应了一声就开始欲言又止,又像是个结巴。初崎千鹤按了按眉心,看了下手机的时间,确认自己虽然为了救松田阵平连续四天没休息,但这一觉也没睡个天昏地暗,八小时左右,能发生什么事?
初崎千鹤言简意赅:“有事直说。”
中川小心翼翼:“那个,教授……”
初崎千鹤:“?”
“教授,您还记得您把我工资全扣了……所以我没钱充话费了吗?”
初崎千鹤嗯了声,他当然没忘,不过既然没钱,中川是怎么没钱打电话的?
中川:“英俊潇洒的五条先生在健身房帮我充了话费。”
初崎千鹤:“……”
虽然应该是移动支付,但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奇奇怪怪的?
中川:“五条先生把我的健身房年卡抢走,还趁我洗澡的时候顺便把我衣服柜子的钥匙也抢走了……不不不!五条先生明明是帮我暂时保管!五条先生说如果您睡醒的时候我没法把你骗……呸呸呸!五条先生怎么会骗呢?是没法把您请出来和他喝茶,他他他就把我的钥匙和年卡都丢到湖里!”
初崎千鹤:“…………”
初崎千鹤沉默了三秒,撂下冷酷无情的一句:“那就丢吧。”
“什么?!教授,不要啊教授!五条先生我都说了我骗不出来的!”中川焦急地为自己的年卡和钥匙团团转,忽然灵机一动,“有了,教授我现在对你一见——五条先生您不要把我的手机也抢走啊!!!”
初崎千鹤刚想挂断通话,只是手机那头显然已经交接成功,五条悟的声音传了出来,听起来甚至还有些委屈:“我好歹给您投了那么多钱,扔在水里都能听个响,您怎么连个茶都不愿意和我喝呢,教授?”
“而且真的有正事,骗你我再给你签张二十亿日元的支票。”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不正经,懒洋洋地道,“教授,能不能请你喝杯茶?”
“……这就是你说的茶?”
甜品店里,衣着一丝不苟、浑身难以接近的初崎千鹤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膊望着正一脸兴奋地同服务员点单的五条悟,半晌无言,等服务员走后才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五条悟严肃地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奶茶,怎么能不算茶呢?”
“……”初崎千鹤懒得同他辩论,开门见山地问:“什么事?”
五条悟的脸上仍然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似乎是随口说了一句:“你知道最近发生在你身边的事有点多。”
“咒术界有些令人烦透了的老橘子,他们其中有一些人认为两面宿傩——就那个附在我学生身体里的东西,宿傩抓你肯定是有原因的,吵得翻天,不过都被我压下来了,警视厅厅长死亡不是小事,凶手的目标又非常明确,直指向你,本来这时候低调点会比较好。”
“但初崎教授又刚刚好研发出了那么多新东西,”五条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可怎么都没法低调啊。”
“……我本来就不低调。”
初崎千鹤静静地凝视了五条悟两秒,平静地开口。
“我一直都是许多人的目标,如今不过是盯着我的人比之前要更多了而已。”
五条悟眯了眯眼睛,嘴角勾了一瞬又放平,指出:“所以这就是你想盯着你的人斗起来的理由?其实你明白这不是最好的方法,对吗?”
甜品店的气氛温柔且甜蜜,音响里的歌声像浸了蜜糖,可在被无数人偷偷打量的这张桌子附近,空气却凝固了。
“我可以不计较那些事,还可以帮你解决这些麻烦,甚至也可以给你更多。”五条悟压低声音,“我是最强,没有人会比我更强,如果你加入我这边,不会再有人敢来烦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最强咒术师的压迫感是很恐怖的,自出生以来就是天之骄子的气场,并且加上他比旁人要高得多的身高,五条悟只要往前倾身,甚至能将初崎千鹤的身体搂在自己的影子里。
然而初崎千鹤无动于衷,只是缓缓问:
“那你有那么多血吗?”
“……”
五条悟挑了挑眉,打量着他:“我想你总不至于做什么实验都要我的血吧?教授,我已经给了您那么多血,现在都还躺在您实验室的冰箱里,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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