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忙道:“下官惭愧,这都是陛下圣德庇佑,河南官民上下一心的成果”
文殊接过话:“黄大人过谦了,都是为陛下办事,黄大人如此尽心竭力,本王岂能拖你后腿,这就去看看何晏,早些问清楚了,才知道明天该怎么审。”
黄安正揣测他最后一句的意思,文殊已经抬脚往牢狱走,黄安忙不迭跟上,到了门口,文殊道:“本王看黄大人还有不少案子要处理,就不必作陪了。”
黄安道:“王爷替陛下巡行河南本就辛苦,本官岂能让王爷一人操劳?”
文殊笑道:“黄大人此言差矣,分内之事,何谈辛苦?大人还是去忙自己的事吧,有你衙门里的书吏伺候足矣。”
黄安一想也是,左右文殊今夜问的话他都能知道,一定要跟倒显得心虚,于是道:“如此就劳烦王爷了,”又向左右道:“务必听从王爷指示。”
说罢行礼离去,文殊进了牢狱,黄安给他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隔间审讯,里面陈设简单,仅有几张桌椅,还有一个放纸笔的柜子。
牢头将何晏提到此处,两人二十多年未见,彼此都有些不认得了,文殊打量着站在对面的中年男子,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何晏早已不复当年的姿容,四十多岁的男人瘦骨嶙峋,清癯的身影微微有些驼背,他散乱的头发有一半已经白了,那张本来十分清秀的脸在岁月的磨砺中变得沧桑,唯有一双眼睛清澈还似当年。
何晏有一双桃花眼,还有双眼皮,显得眼睛很大,他瞳仁乌黑,二十多岁时飞扬灵动,四十多岁时宠辱不惊。
文殊心里默默叹了一声,伸手道:“请坐吧。”
何晏也是看了文殊一会儿,才行礼道:“谢王爷。”
文殊微微颔首,说道:“稍待片刻,等一等我带的书吏。”
巡抚有自己的书吏十分自然,旁人没有疑问,片刻后玄清穿了件布衣进来,坐在文殊身侧,他好奇的打量了何晏一会儿,向文殊道:“请王爷问话。”
文殊敲了一下惊堂木:“犯官何晏,今问你贪墨赈灾钱粮一事,你申冤的状子推翻了你之前的供词,这是为何?”
文殊右侧的书吏一惊,他是黄安指派的人,知道文殊之前说不知案情,但若真的不知案情,怎会知道供词和状子不一样?
何晏拱了拱手,垂眼道:“回禀王爷,之前的供词与犯官的口供并不一致,我递的状子才是我要说的始末。”
“既然如此,你为何按了手印?”
何晏平静道:“河南布政使黄安黄大人以犯官家眷的性命威胁,犯官不得不按手印。”
文殊还没说话,黄安的书吏搁了笔说要出去方便,文殊不置可否,那书吏也顾不得了,先跑了出去,可没一会儿又被门外王府的随从压了回来。
文殊继续道:“污蔑上官是大罪,你确定你说的都是实话?”
何晏道:“犯官已是要死的人,何必蒙骗王爷?”
“黄安即已拿住了你的妻儿,你为何又改了口供?”
何晏顿住,此处他不能说,前月锦衣卫的人找到他,秘密审问了此案,并知道了他妻女的事,已答应保护他的家人,但锦衣卫也明示此事不能伸张,何晏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犯官妻子得知此事,斥责犯官为小家舍大义,要我为兰考县百姓上诉冤情。”
“当真?”
何晏点头,这事确实是真的,牢里的官民都听见他老婆怎么骂他的。
文殊又道:“你递的状子有几处疑点,第一,依你所言,赈灾粮没有发到兰考县,可周边的县都收到了,黄大人也说虽未发足粮食,但各县都发了,为何你说没有收到?”
何晏道:“回禀王爷,这还要从另一件事说起,犯官任职兰考县县令两年,时常收到黄大人收税的政令,犯官曾于京中任职,对朝廷各项税目有所了解,黄大人所征,譬如修堤税,导淮税,都不在朝廷的税目里,犯官问黄大人为何征收这些税,黄大人的说辞是为河南百姓治水。
然,兰考县本是最容易受水灾的地方,犯官到任两年,没有收到一项修河堤的拨款,试问这样的税到底为了谁收的。
犯官以此事询问黄大人无果,去年水灾爆发前黄大人又征税,说是为陛下北伐收税,可兰考县实在没钱了,犯官只好拒绝,黄大人因此问责,下官实言相告,黄大人却要求兰考县立刻补上税收,水灾爆发后,黄大人以此为由不给兰考县发粮。”
文殊听罢同玄清对了个眼神,玄清没有疑问,他接着问道:“你还在状子里指出黄大人与次辅沈如海私相授受,你一个县官,如何得知上官的事?”
“犯官在京中任职时与翰林院几位学士交好,犯官因为税收的事向京中好友求证朝廷是否加征赋税,回信中得知黄大人每逢节日必定为沈府送上厚礼,于是犯官推测,这些赋税想是进了沈府的金库。”
文殊沉默片刻,何晏说这些是有些找死了,一个县令控告当朝次辅受贿,不论真假他以后都没法在官场混了。
他看了眼玄清,玄清面色如常,还有心思对他笑一下,文殊心头那点触动霎时当然无存,他缓了口气道:“你说你与学士通信,是哪位学士?”
“犯官不能说。”
“为何?”
“此事犯官并无实据,写在状子里已是做好了担责的准备,只希望陛下知道后能彻查此事,若是假的,犯官甘愿罪加一等,若是真的,只求王爷能请陛下秉公处置。”
玄清听罢伸手在桌下扯了扯文殊的袖子,意思他已经不需要再问了,文殊于是道:“本王要问的已经问完,何晏,你还有没有话要说?”
何晏忽的跪下,抬起一双浸满泪水的眼睛祈求道:“王爷,犯官今日同王爷说这些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只求王爷能还兰考县百姓一个公道!也求王爷能念在昔日相识的情分上照拂我的家人。”
说完深深拜下,文殊连忙起来要扶起他,玄清起身走到文殊身后,挑眉道:“何大人不必忧心,你既然翻了案,此事就还没完,有没有罪还未可知呢。”
何晏闻言惊讶的抬头看着玄清,之前玄清进门时他就觉得这个书吏容貌气度并非凡人,想是文殊府里的门客,但若是门客怎敢在主人之前接话,他又看看文殊,文殊并未觉得不妥,何晏当下便觉得此人必有来历。
文殊扶着他道:“先起来。”
玄清递过供词,道:“按手印吧。”
何晏依言按了手印,玄清环视了一圈,拉着文殊走出牢狱,车上文殊一直看着车窗,不愿说话的样子,他们租的院子离府衙很近,玄清也没找到机会开口。
到了地方,玄清一进门就叫道:“李宣。”
李宣应了一声,从屋里跑出来:“陛下和王爷回来啦。”
“快给朕换衣服,这衣服穿的朕痒死了。”
李宣忙上前帮他脱了外袍,絮叨着:“奴婢就说您穿不惯这个,里衣就该穿绸衫,左右旁人不会留意,奴婢已备好热水,您快沐浴吧。”
玄清撇撇嘴没搭理他,他就是一时新鲜,想试试普通百姓穿的衣服,没想太多。
文殊看他要洗澡,拱手道:“陛下洗漱吧,臣先回房了。”
玄清回身拉住他,带了些讨好的说道:“皇叔别急着睡,朕一会儿去找你。”
文殊面无表情的道了声是,随后就往自己房间去了。
玄清立在廊下看他走远,面上的笑意散了,神色变得有些漠然。
李宣明白他这个脸色,多半是心里有不痛快却不能说,赔着小心道:“陛下?”
玄清凉凉的看他一眼,脱了长衫丢给他,迈步进房间,几下脱光了衣服,跨进浴桶里,李宣在他身后帮他洗头发,玄清一言不发的泡在水里,弄的李宣动作不敢太大,一边仔细的梳理他的头发,一边揣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玄清脑子里全是文殊这些天的冷脸,算起来出门六七天了,文殊对他的态度还是一点缓和都没有,就连正事也不如从前尽心。
他心里既苦且烦,可面对文殊的时又不敢表露,只能笑脸相迎,期盼他能稍微软一点,不要笑都不笑。
这点事搅得他都没心情对付黄安这帮人。
玄清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如行茫茫荒野,举目疮痍,没有出路。
李宣大着胆子问道:“陛下何故叹息?可是水温不适吗?”
玄清摇头,随便掬了捧水,看着倒影里自己模糊的脸,忽然轻声道:“朕想皇叔了。”
李宣赔笑道:“王爷不就在隔壁屋吗?陛下走几步就见到了。”
玄清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委屈,他想曾经愿意哄着他的文殊,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自己后悔了,很快他又扼杀掉这个念头,他不能后悔,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不管做什么事,他都不能摇摆不定,只会一条路走到黑。
玄清搓了把脸,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和李宣道:“叫人看着点黄安府邸,查查今夜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开封府里不要走脱一个人。”
李宣应了一声,拿了布巾给他,出去传旨去了,回来时玄清已自己穿了衣服,正捧着头发坐在榻上看屋里的陈设,李宣连忙去给他擦头发。
玄清看了一圈没什么好东西能带去文殊房里,于是问道:“这附近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吗?”
李宣笑道:“奴婢也是头一回来开封府,哪知道这个,不过听房东说,不远处有条长明街,那儿的胡辣汤不错。”
“胡辣汤?皇叔不爱喝那个,就没别的吗?”
李宣十分忐忑,心道我哪儿知道那么多,但又不能不答,说道:“要不陛下先去王爷那儿,奴婢上街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宵夜。”
玄清点点头,想了想道:“皇叔好像没吃饭,弄点能吃饱的。”
李宣哎了一声,替他绑好头发,玄清下榻,一个人去找文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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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这个东西非常多样化,比如六个钱包供一套房
文殊偏甜口,玄清爱吃酸,这小子打小爱喝醋(真的醋)
突然发现河南布政使的名字前后取得不一样……何大人就任的县名字也写错了……就是说没大纲果然要出bug……
剧情跳不过去捏,下章多写些日常补充~
最近关注了一个东北的up主,说话都带东北味了,感觉东北话迟早统一全国
做梦梦到掉收藏,半夜吓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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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何止(42)
玄清敲门时文殊正在看一本写断案的话本,听到玄清的声音,起身给他开门,玄清进门来,坐到榻上,笑道:“皇叔一个人在屋里做什么呢?”
文殊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看桌上的书,玄清随手拿来翻了翻,这本他也看过,可他记得文殊不喜欢看这类书来着,不由道:“皇叔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屋里翻到的。”
“哦,这个秋水轩写的故事还不错,看得出是亲身经历,估计是哪个小官写平日里见的官司,可惜他大多都没写完,皇叔想看明天叫人去买别的吧。”
“不必了。”
玄清丢下书,不甚在意道:“今日审了何晏,皇叔以为接下来怎么办?”
文殊道:“听凭陛下决断。”
玄清挑眉,说道:“若依着朕,明日就该抄了黄府,搜了银子充公。”
文殊道:“只怕是陛下抄了黄府也搜不出多少银子来,何况目前并无实据,明日只能审问黄安。”
玄清微微笑了下,凑近道:“若要审黄安,只能皇叔去审,但朕不想错过这个热闹,皇叔明日带朕去布政使府衙可好?”
纵使两人间隔了张桌子,文殊依然退开些许,说道:“陛下去府衙恐怕有些不便。”
玄清道:“方便的,等皇叔开审了,朕就去后堂听着,别让黄安看见就好。”
文殊觉得不妥,但也不想和他争论,无所谓的说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定,臣照做便是。”
玄清感觉他就是想把天聊死,一时也有些接不上话,讪讪笑了下,坐直了身体,他有些尴尬,又无事可做,只得他拆了发带绕在手里把玩。
文殊看他垂头坐着也不说话,等了一会儿后说道:“陛下若无别的旨意,就请早些休息吧。”
玄清道:“不急,朕等李宣。”
“陛下何不回自己房里等。”
“嗯……朕想着皇叔一下午都在府衙,应是来不及用膳,就叫李宣去买点吃的。”
文殊很想说不必了,还想说他只想自己安静的呆会儿,在夏太后逝世前他还有心思问玄清为什么执迷不悟,现在他已经不想问了,文殊面对他的时候只有疲累和无力,他佩服玄清可以若无其事的唱独角戏,但总有一天他也会演不下去吧。
文殊偏头看向一边,沉默的陪他一起等。
玄清披散的长发滑过肩头挡住了他的侧脸,他透过发丝偷眼看着文殊,他本应该找话讲的,可他也觉得没意思了。
两人呆坐了片刻后李宣终于来敲门了,玄清如获大赦的叫他进来,李宣一进门就察觉出里面气氛不太对,赔着笑把食盒推到桌上,玄清想找点事做,于是挥退了他,自己把面端出来,推到文殊面前,递过筷子道:“皇叔尝尝。”
文殊瞥了眼碗里的酸汤面,做的很香,但他不想吃,他勉强不了,僵了一会儿后转过头。
玄清放下筷子,垂眼叹了一声,放软了语气道:“纵使皇叔不想看见朕,也别和自己过不去。”
这话好像一根针,戳破了文殊这些天忍住的怨愤,他闭上眼缓了口气,千言万语涌到喉头,每一句都像刀剑,可是他已经没有心力说这些,也没有心力争吵,片刻后文殊轻声道:“你让我走吧。”
玄清心里像是裂开了一个小口子,流出苦涩的血,他想至少不意外,玄清看向旁边的花瓶,顿了一会儿说道:“我不能放你走,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那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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