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黑发白肤,形貌昳丽,有股俊冷又严肃的气质,他眉头微锁,责问道:“医院禁止喧哗,追逐打闹!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孩子做什么?这么多大人,追打一个小男孩?还要不要脸了?!”
“不是......林先生您误会了,事情是这样的......”领头的医生赶忙上前解释,却被男人一个拒绝手势生硬打住,男人蹙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十四号,转身跟后人吩咐道:“他营养不良,手脚都冻坏了,去准备一些温热的水和食物,对了,还有厚实的衣服。”
随后,男人慢慢蹲下来,那股威严和怒劲全散了,化成一种盈盈流水般的温和。
“你是谁家的小孩?这么冷的天,穿成这样在这里......闹事?”男人默着组织了几秒,最后还是吐出那个直击事实的词,说完他自己又笑了,眼睛弯了一下,那股娟水细流的气质便又灵动了几分,十四号心头猛然一跳,呆呆地看着男人的脸,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孩子怎么样?”
男人身后传来一句清泠泠的女声,十四号又一怔,看见他身后款款走出一位清艳绝尘的美人,眼前的男人在十四号的认知里已经很绝艳了,可看见这位女士,才知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含义,真称得上国色天姿。
男人答道:“那扫帚没打到,但是摔了一跤,身上伤还不少,鞋子磨底了,手脚都有不少冻伤。”女人顺着男人的手指看向十四号冻得像一条条充血的茄子般的手指,眉心蹙出一阵凝重。
“姐!你——”
女人二话不说脱去身上的大衣,一边下蹲一边披在十四号身上,温暖的气息裹着一阵清清淡淡的香,将十四号猝不及防笼住了。她声音冷淡道:“再这么冻下去,手脚都得截肢了。”
男人见女人褪去外衣,连忙把自己的外套也卸了下来,作势要披到女人身上,“姐姐,小心着凉!”
“你自己穿好。”女人却摆摆手拒绝了他,“我没事,你脱一下过会就得申请病房了。别让我操心。”
“唔......”男人有些不甘心地将手重新伸进衣袖里,在女人面前,他似乎变得乖巧又听话,赶忙吩咐下人拿套新的大衣来。
女人的眼底犹如一泊冰冷冷的湖,表情里没有半分怜爱和疼惜的意思,手指却细心地拢了拢十四号身上的衣领,将孩子的脖子遮得更严实了些。
在这青蓝苍白的冬日,狂风似乎也停了。
“仙女......”
十四号直呆呆地盯着女人的脸,记忆里搜刮搅尽,在村集卖花结的时候有幸听过旁人念画本,画本里的仙女便是他对世间最高级的认知,此刻看到这位女士,不禁喃喃出声。
“噗——”男人忍俊不禁,伸手刮了一下十四号的鼻子,“小朋友,这是我姐姐。”
女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十四号顿觉得自己的姓名不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面对女人直白白的注视,他的脸颊愈发变热了起来,声若细蚊嗡嗡道:“......十四。”
男人紧跟着问道:“石寺?哪个十?哪个嗣?”
男孩生出了些勇气:“我叫十四号。”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男人声音放缓了些:“你刚刚说,医院害死了你妹妹的事情,能不能跟叔叔详细讲讲?”
在那之后,十四号才知道这两位气质不凡的姐弟是某医门望族的千金少爷,林霜雁与林嘉彦,此番来是为了整改一些打着家族旗号的末支医院,借由十四号与小妹的死,对医院的行政人员进行了大换血,还惩罚了一圈追着十四号殴打的医生。
然而收留十四号纯粹是意料之外的事。
林霜雁看着坐在病床上眼珠子只会跟着姐弟二人的身影滴溜溜地转的小男孩,养了几天后男孩原本的模样也清晰了许多,桃花眼,微笑唇,看谁似乎都是笑的,与人交谈时很少怯场,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懂事和成熟,偏偏又是个孤儿命。
医院的事情处理完了,他们很快就要回G市去。林嘉彦看出姐姐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孤儿有非同寻常以往的关注,再看十四号时常露出像条落难小狗般的神情,心中恻隐,对着十四号说:“我们下午就要离开了,你伤好以后准备去哪里?”
十四号面色微滞,眼底的碎光晃了晃,唇角却咧出一个笑道:“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我打算回乡下,或者在镇上,我不回福利院了,我想找个工先做着。”
林嘉彦面色又皱了起来:“你才这么大,哪里有招童工?”
“我可以做很多事情的。”十四号不恼也不急,细细数道:“我会编花结、扫地、煮饭、吆喝卖东西,我也搬得起木柴,我力气不小的,学东西也很快。”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弯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来,似乎这些技能在为他往后的生活添砖加瓦,构建成一个虽苦尤甜的美好梦景。十四号本人也是这么想,只要离开了福利院,未来即便空茫,但他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遇见林家姐弟后,心中好像簇地升起了一簇小小的焰,纵然分离有诸多不舍,但他有分寸,知道事至此,他已经承恩太多了。
十四号说:“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们的。”
“那你未来呢,你未来想做什么?”
“未来......”
十四号愣住了,嘴里不停地呢喃着这个词,‘未来’是什么呢?是明天的日子,还是一年后的日子?十年后的日子?他其实什么都不太懂,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眼底仿佛又浮现了福利院那黑漆漆的栅栏大门,孤儿的哭声在里面,透过那扇满是破损的中空的大门,却好像什么都传不出去,因为没有人会从那扇门里进来,而他已经从门里跑出去了。
昔日的景象在脑海里不断回闪,十四号揪紧了身下的床单,看着林嘉彦和林霜雁,第一次对未来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像:“我想......有机会的话......做一个医生。”
林霜雁问:“为什么?”
“因为......哥的腿被打断了,却没有人带他去治,没过三天他就死了。小妹生病了,医生不给她治,她也死了。”十四号低头道,声音变得有些沉闷。
林嘉彦认真地听他说,问:“那你想做医生,是因为你想要在疾病来临的时候,治好你的哥哥妹妹吗?”亲人的离去作为养料诞生而来的愿望,终会携数种遗憾和惋惜伴随着人的一生,林嘉彦心中一动,一时不知从何宽慰这个孩子的遭遇。
“不......他们已经离世了。”十四号坦诚地回答,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如果我生病了,医生不给我治,我也会死。”
“我想在手断的时候能自己接上手,腿断的时候能自己安上腿,我想冬天不生病,就算生病了,也能变好。”
十四号的双眼澄澈又清醒地回望林嘉彦,面上的神情似乎在说‘所以我要成为一名医生’。
林嘉彦被他这出乎意料回答震得张大了嘴巴,反而林霜雁面露一种旁人都看不出来的笑意,朝十四号伸出了手:“跟我走吧。”
“啊?”
床头床边,一大一小双双发出疑惑。
林霜雁低眸道:“医者难自医,渡人难渡己。这些你应该还不太明白,不过你很清醒,也很聪明。既然要学医的话,眼下不是有一条最快最好的路?我倒想看看,你会成为什么样的医生。”
“双木成林,学医之路需坚韧不拔、不屈不挠,你性子坚毅,林毅?唔......木毅——”
这是十四号第一次听林霜雁说这么多话,她将指尖放在下巴来回揣摩,像是在给自己捏人造物的成果冠以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你天生桃花面,不笑时都貌似在笑,既然这样,就取一个笑字。”
“叫木毅笑。”
第101章 98
G市第一人民医院。
病床上隆起一道男人的身形,被子随着呼吸呈现平稳舒缓的起伏,夜光透过窗口,隐约照亮林嘉彦俊逸的轮廓,岁月善待美人,时光在他脸上印下道道细痕,却只能让他看起来更有滋味。床前,一道修长黑影悄然无息地落下,从床尾慢慢站起,一对危险的眼睛盯着床上熟睡的人,目光如炬。
不速之客似乎惊扰了他的好梦,林嘉彦眉心拧在一起,睡梦中嘟囔着什么。
木毅笑的五指在黑夜中猛然绽开,伸向男人打结的眉心,指尖在触碰到肌肤的前一瞬僵滞,床上那人眼皮沉阖,神色舒张,噩梦似乎褪去,转而陷入更深的梦境。
木毅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男人身上的被子温柔地捻了捻,他轻轻坐在病床旁,鼻息间是熟悉的医院消毒水味,让他奔波已久的心得到了短暂的安息。
他五岁牵上林霜雁的手离开那个穷破的乡镇,来到G市的林家,起先住在林霜雁的院子里。虽说是林霜雁领养他,却不过是在林家多添一副碗筷而已,林霜雁年纪轻轻便被人敬称教授,每日都在医院和生物局两班跑,极少回家。
等到林霜雁发现自己要在基因生物领域一展宏图之后,她所有起居都在实验室,她对她所擅长的领域有着着魔一般的痴狂和文曲星下凡似的天赋,所作出的成功项目对林海药业集团乃至业界发展都有巨大推动,这也使她的名字界内上升到了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高度。那时,对林家的旁系来说,木毅笑仅是林家姐弟捡来的一个有几分长相的小狗,等到木毅笑不负所望地在学业方面展现了他惊人的学习能力,有关继承和血脉的风声才在暗处涌动。
木毅笑发誓,他对林家那些数不清的家业没有任何兴趣,他只希望有一个地方能吃饱饭,有一个地方能睡暖觉,他能学习,并且成为一个医生,这样就好了。
起初,整蛊木毅笑的那些林家小辈吃了不少苦头,他们没有料到这个身板和年纪比他们都要小的孩子竟然这么聪明,在暗地欺凌方面竟从未占过上风,反而被木毅笑耍得团团转,看着木毅笑朝众人露出一个看起来毫无伤害性的笑容,这让他们更加坚信木毅笑是一个祸害,是一个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狡诈小孩——木毅笑几乎没朋友。
而后,他们终于坐不住了,发现背后暗戳戳攻击他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设法使诈的陷阱又时常把自己搭进去,于是几个孩子决定来一场直接的、明面上的霸凌——用拳头。虽然被木毅笑侥幸躲过几次,但他们终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抓住了这个外姓野狗,小辈们把木毅笑团团围起来,来回推搡这个瘦弱的男孩,直到他哐当一声跌落在水池里,连同包里常背的基本药科书都被浸得湿透。
大家正打算笑他落魄,怎想在木毅笑身上看见了他前所未有的凶悍神色,几人被唬得踟蹰不前,木毅笑猛然从水池爬起,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辈,拳头高高扬起,眨眼间就要揍上那人的鼻梁骨——
那人煞时又惊又惧地大喊道:“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告诉我妈!”
电光火石间,木毅笑的拳头落在距离他鼻端的零点零一米处,那人颤颤巍巍地睁开眼,发觉木毅笑眼底藏着一种他读不懂猜不透的笑意,旋即感到右手腕一紧,被人不由分说地往前牵起,并且往上扬——嗯??
‘扑通!’
在场的几人都明明白白地看见,男孩的手掌扇在木毅笑的面颊上,扇的木毅笑一个踉跄,又一次跌落在水池里。
林家小辈:???
木毅笑半身都撑在池边,发丝上淋落些许水珠,白衬衣被濡湿透出内里些许肉色,黑筒裤更是顺着水液勾勒出木毅笑清瘦的腿型,要命的是,他面颊苍白,睫毛轻轻抖动,眼底骤然凝聚出一阵湿淋淋的水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欺负,配合着嘴唇微微颤抖,发出了如落水小狗般地一声委屈又可怜的“呜......”
若说方才大家被木毅笑的凶样慎得一时晃神,眼下便是真的被吓到了,不是,哥们京剧变脸玩得也没有你溜啊!等等,你真哭了啊?
男孩明显有些不明所以,他看看自己如同被魔力掌控过的手掌,再看着上演出水芙蓉的木毅笑,语气慌乱:“等等!我不是、我没有......啊?等等??”
“你们在干什么!!”几个孩子的身后猝然炸出一道石破天惊的训斥,炸得这几个半大孩子浑身一抖,转过身去,赫然是林家老爷和几个身份不凡的贵客进院子游园赏花,林家几个长辈协同随往,瞥见此景,均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木毅笑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木毅笑哭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所有人都听见,几个霸凌孩子的家长脸色便在这哭声中变得怪异起来,‘扇人’巴掌的那个男孩如被雷劈震在原地,整个人彻底呆了。
林嘉彦仿若旋风冲上前来,将木毅笑从水中捞起,一边拧他身上湿漉漉的衣物,一边将外衣卸了披在木毅笑身上,做完这一切,他将木毅笑往怀中一按,林嘉彦身上常年有一股中药熏酿的味道,木毅笑脑袋抵在他腹部,看不清林嘉彦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蕴含着少有的愠怒与严厉:“孩子浑身湿透了,我带他先回去,恕不能陪,择日再会吧。”
被木毅笑驴了一道的男孩母亲也冲上前来,揪着男孩的耳朵气急败坏道:“你这死孩子,什么时候还学会打人了?赶紧跟我回去!”
那男孩欲哭无泪:“妈!疼!我不是......他抓着我的手打的......疼疼!我没打他啊......是他自己......!”
几个孩子都跟老鼠见到猫似的,瞬间蔫了,一边暗声道‘完了’‘完了’,一边垂头丧气地回自家院里去了。
事后这事还在林家正厅开了会,旁系指责林嘉彦多少不给亲人情分,在贵客面前,竟念着一个领养来的孩子公然甩脸色。林嘉彦面寒似铁,哐然一声泼了手上的茶,在满座惊呼中指着她的鼻子大骂道:“外人?在这家里吃饭的谁是外人?!他是我外甥,我是他舅舅!你多大的人了,自家孩子都管教不好,反倒还来管我了!小笑来我们家数些日子,哪天不是听话懂事,犯过什么大错没有?谁家小孩尽沾些欺软怕硬的匪气,到底是谁叫人看笑话!”
旁系被林嘉彦劈头盖脸一顿训得瞠目结舌,半天支吾不出一个字来。林嘉彦生时遇难,命短多病,身板也是看着弱不禁风的,林老爷子由此最疼他。林嘉彦日常待人多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唯独对他姐的事情有另一份模样,木毅笑是林霜雁领进门的孩子,都说林霜雁是林嘉彦的底线,谁要是不长眼的犯了边界,林小爷转瞬就能变脸,跟换了芯子似地,泼辣凶残甚可止孩啼。
87/105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