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彦半天不说一个脏字,却句句在理,字字珠玑,一连串的气骂得整个饭桌上大气都不敢出,等他骂完了,像是气急攻心,猛地弯腰咳了好几声,咳得林老爷子看得一阵着急。林嘉彦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砸,环视了一圈林家人道:“我话就放在这里,往后谁敢欺负笑小子,就是欺负我,谁敢说他一个不字,就是说我的不好!若是让我抓到你们背地里给小笑使绊子,别怪我不客气!”
他转身就走,留下一圈亲戚面面相觑。
木毅笑也收到了由林嘉彦代领林霜雁在生物局寄来的一封信:
**亲爱的小笑,近来还好吗?**
**听说你测试拿了满分,成绩优异,你果然是个很棒的孩子,我没看错。**
**听嘉彦说你受了欺负,他很生气,帮你讨了公道,我将你带回林家,却没有尽一个抚养人该有的责任,十分抱歉。往后你便在嘉彦的院子里住,我吩咐了他,他能照顾好你。林姑林婶那些事情,我也跟她们讲了,不会再找你麻烦。**
**听嘉彦说,他们说你是外姓种,借此辱你,是我意想不到的,若要怪罪,就请怪罪我吧。你可能会奇怪,我为何给你起姓‘木’字,并不是你配不上‘林’这个姓氏。我从出生起,有很多事情就已经定了,因为我姓林,我从未认为‘林’姓或是诞于这个宗门是一件值得沾沾自喜的事情。我不希望‘林’姓成为束缚你的枷锁,我希望你拥有自由,拥有选择离开和留下的权利。我希望你能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我希望你成为向天展翅高飞的雁,而不是困在笼中的小雀。**
**我希望你幸福,快乐。**
**生物局的项目还在研发阶段,我过的很好,勿念。**
**霜雁**
简短的半页信纸,字迹工整、端秀,木毅笑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本想妥善地叠好藏起来,却被林嘉彦大喇喇地要走,更加妥善地拿相框裱了起来。
木毅笑:“......”
自那之后他被接进了林嘉彦的院子住,日子也逐渐好转了起来。听闻林嘉彦在饭桌上这般偏袒自己的事迹之后,木毅笑心中一暖,百般纠结后难为情地开始喊林嘉彦舅舅,却被林嘉彦伸出一指警示道:“喊我舅舅可以,可不能喊我姐‘妈’,我姐现在还年轻着呢,不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你还是要叫她‘仙女姐姐’,懂吗?”
木毅笑哭笑不得,点头说好。
林嘉彦不常出门,两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起。雨天对弈,晴日钓鱼,木毅笑帮林嘉彦早起煎药,林嘉彦偶尔会指点木毅笑学习一二,为他答疑解惑。
日子一长,木毅笑难掩心中困惑,对他说道:“舅舅,你懂这么多知识,为什么不做一名医生......?”虽然知道林嘉彦有旧疾缠身,但他对医疗知识的储备程度,完全不是‘感兴趣’可以达成的,木毅笑隐约觉得,林嘉彦是希望做一名医生的。
林嘉彦浅浅一笑:“我握不了手术刀。”
木毅笑一怔:“为什么?”
林嘉彦找来一把手术刀,给木毅笑示范道,“你看。”
他的手苍白清瘦,每处指节都长得均匀好看,握着手术刀的指尖却轻微发抖,就算没有受外力刺激,那抖动只会愈演愈烈,不会停止。
“......”木毅笑怔愣。
林嘉彦露出一个似是遗憾又有些释然的笑容,“看吧,我是没有办法成为医生的。”
木毅笑直勾勾地盯着林嘉彦的手,神使鬼差地将自己的手覆上去,指节弯曲半环住林嘉彦的手腕,那病况般的抖动终于在木毅笑外力的施压下,四平八稳地停在了半空中。
林嘉彦:“?”
木毅笑平常不是汗多的人,掌纹在触碰到那冰凉凉地充满骨感地手背的时候,仿佛在火上燎了一遭,掌心瞬间变得又烫又湿。木毅笑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后猛地将手一收,胸膛中压着的那颗心难以言喻地乱蹿起来,他仿佛做错事般又惊又乱,看向林嘉彦的眼睛霎时间瞪大了。
林嘉彦不明所以:“怎么了?”
“不、没有,没事。”心脏突突地发出警报,木毅笑并不是不理解这种心跳超频的感觉,而是不懂自己为何会对林嘉彦有这种感觉,他们年龄相差甚大,又是同性,木毅笑当下只能掩饰道:“你看,我抓住你的手,你就不抖了。”
“哈哈,是啊。”
林家孩子们年龄见长,幼时的矛盾也随风化解,有同辈跟木毅笑聊道,悻悻地说:“林小叔其实挺好的,就是生气起来太可怕了。”
“是吗?”木毅笑轻轻一笑,“我倒是觉得挺可爱的。”
日子本该在这种过于早熟、过于朦胧、来回拉扯着木毅笑内心的悸动中往下走去,林霜雁的婚事却像一道晴天霹雳,将林嘉彦轰得天旋地转、五雷轰顶。
那时林嘉彦甚至在林老爷子的院子吵了几个小时,连喝了四壶冷茶,一是认为自己的姐姐不同一般女子不必过早谈婚论嫁,林家这般做法没有尊重他姐姐的个人意愿,是对新时代女性的剥削,是封建残余,应该剔除。二是认为那宋家小子猪狗不如,即便他家富可敌国,听闻他本人长得丰神俊朗,也改变不了林嘉彦单听他名字就认定他是个草包的事实,根本配不上自己美若天仙的亲姐姐。
然而宋林两家联姻是一码事,林老爷子宠爱林嘉彦又是另一码事,尽管林嘉彦为此抗议三天没吃饭把自己饿晕过去,林霜雁还是跟宋慎独订了婚。
等林嘉彦饿晕再幽幽转醒,流着泪得知姐姐已经上了宋家的贼船,他一边对着满桌佳肴大快朵颐,一边转手在怀里摸出一个写着宋慎独名字的纸扎小人,吩咐木毅笑给他拿套针灸用的针具来,他要给宋慎独这小子赛博开颅。
不过多时,宋安呱啦一声落地了。
在林霜雁怀孕这段时间,林嘉彦整个人处于一种哀默大于心死的状态,等到宋安满月酒的时候才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外甥,发觉小家伙长得像妈后心情略微好了一点点。木毅笑也是第一次看到宋安,小宋安奶呼呼地躺在婴儿车里,像个奶白的糍粑团一般,提溜着两颗跟葡萄一样大的眼珠子,人多的时候也不哭闹,安静又仔细地打量着观察他的大人。
见到木毅笑的时候,小宋安一直盯着他看,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了好几分钟,像是在做着无声的较量,林嘉彦过来摇摇婴儿车上的玩具铃说:“这是你弟弟。”
弟弟吗?
自从林霜雁怀孕后,木毅笑在林家的身份就特殊了起来,他毕竟是领养来的孩子,又没有像宋安父亲那样强大的背景,有人说林霜雁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把木毅笑抛弃。木毅笑只能更加努力的学习,但他自始至终从未开口叫过林霜雁一声‘妈妈’,这个孩子却能轻而易举地拥有喊她母亲的权利。
没关系,虽然他不能喊林霜雁‘妈妈’,但他有舅舅就够了。
木毅笑看着小宋安像团奶块的身体,脆弱、漂亮、精致,从出生开始就能拥有无限大无限多的爱,他甚至不需要好好学习,证明自身的价值,就可以无条件地拥有许多自己望尘莫及的东西。
这样的家伙,是他的弟弟。
谁会承认啊?
木毅笑心中闷闷的,见小宋安还在认真地盯着他看,他将手指别上鼻梁,眯起眼睛,吐出舌头,罕见地做了一个幼稚的举动,他朝小宋安做了一个鬼脸。
宋安:“?”
小宋安看着木毅笑的眼睛眨也不眨,疑惑地一歪脑袋,脸颊的肉被挤到一边,嘴唇被动作挤成一个三角形,从口中赫然流出一道白色的奶渍来。
木毅笑:“!!!”怎么漏奶了!
木毅笑手忙脚乱地找照顾小宋安的婴儿湿巾,把宋安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擦干净,见这尊金佛跟最初一样干干净净,算是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弟弟看起来笨笨的,一点也不聪明。”
“他像姐姐的话,肯定智商也是出类拔萃的。”林嘉彦评价道:“如果是像他爸爸,那我估计也是个草包。”
时光飞逝,宋安一点点地长大,木毅笑为了更加精进学业,很少再见这个弟弟。那时,他每天二十四小时要学习十八个小时,木毅笑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什么,仿佛他只要停止学习的节奏,人生就会陷入一滩死水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证明什么,明明没有人给他设置门栏,也没有人对他赋予期待。只有林嘉彦偶尔会来看他,劝他不要学坏了脑子。
在这般摇曳的囚境中,木毅笑发觉自己爱上了林嘉彦。
那是爱吗?
如果说,在看到林嘉彦因病缠身痛苦不已的时候,他的心也像揪起来一样疼,并且想替他分担那一份痛苦;如果说,他偶尔也幻想自己变得十分强大,能够长得比林嘉彦更高、更壮的时候;如果说,雨天林嘉彦撑伞踏星而归,他甚至会开始嫉妒自己不是那把伞的时候——好吧,他就是喜欢他舅舅。
木毅笑侥幸地想:真好,这舅舅不是亲的。
要不然他们违背性别,违背年龄,还要再违背血缘的话,真的挺造孽的。
就在木毅笑幻想着他终日会飞黄腾达并且八抬大轿迎娶他舅舅的时候,林霜雁死在了实验室里,死在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异变下。宋安身下的黑鳞恍若黑色的寒海翻滚,深深的绝望吞噬了往昔的一切温情,大厦倾塌,炼狱席卷了人间。
林嘉彦竟然疯了。
“他出生的时候不止气短,脑袋也受了损,天天吊着药的,本来精神就有问题,你见过一个人活着完全是依靠另一个人么?”
男人迅速削瘦了下去,脸颊上的肉往下塌陷,他的脸上呈现出青白的死色,目光也开始变得浑浊不清。他的病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对弑姐仇人的怨恨达到了一种分不清现实与虚拟的顶峰,他想徒手掐死宋安,更恨宋慎独,见谁都觉得有人要害他的姐姐,林霜雁下葬那天,他在坟前一直哭。
“姐姐,你不是说要治好我的病?”
“可是我的病还没有治好,你为什么就先走了?”
“我都说了不要嫁给宋家,为什么?为什么逼她去联姻,为什么逼她!为什么逼她!”
“没有宋慎独,没有那个杂种,我姐姐根本就不会死!”
“呕——”男人的胸膛忽起忽落,指甲在坟土上挖出深深浅浅的十指坑,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气结,一股又咸又腥的热液从喉咙眼里涌出,林嘉彦喷出满口鲜血!
“舅舅!!”
“嘉彦!”
“林少爷!”
“快送人去医院!”
周遭大乱,木毅笑身穿丧服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呆愣地站立,彼时十三岁,他跟着林霜雁进林海生物局学习,目睹了惨案发生的全部过程。回想起林教授同他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清晨,女人说:“我想要新种计划成功,确有一点私心,若是能实现‘无病无疾’的愿景,嘉彦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出门,不用天天再喝药了。”
新种计划能顺利执行,全靠林霜雁同宋慎独联姻,林海得到了宋家资金的支持。然而这个付出了一切——婚姻、爱情、时间与身体的女人,却在无时无刻地想尽办法让别人得到自由,让她的弟弟自由,让她的养子自由,她考虑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考虑她自己。
她仿佛陷进漩涡里的溺水者,却在最后关头用力气推了别人一把。
然而事与愿违,新种计划没有救下任何人。
..
晨曦从窗外洒下和煦的光,林嘉彦在睡梦中缓缓转醒。
他睡眼惺忪,略显疑惑地看向床侧,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但被褥和床垫的痕迹,隐约昭示着有人来过。
林嘉彦微微偏头,环视着整个病房,只有他一个人。
“......”他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他没忘记每日起床必做的第一件事。
他拿起床柜上林霜雁的照片,用绢布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手指滑过林霜雁的脸颊,似乎她还在他身边。
将照片放置原位时,林嘉彦才注意到花瓶里的花被人调换了,冬日暖阳下难得一见的小雏菊,花瓣上还匍匐着新鲜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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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笑笑对程淼淼下手了,因为明明是精神病但看起来像正常人的类型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啊(舅舅!)
程天启错付了,好耶!
小雏菊的花语是:快乐、离别和藏在心底的爱,是送给暗恋的人的花喔~不过笑笑没有圆子,这个花也是他偷的(真的很坏)
第102章 99
“额啊——!”
席然深吸一口气,像被一层巨浪猛然掀上了岸,五感瞬连身体,他双手紧紧地拽着被褥,瞳孔紧缩,额间早被冷汗浸得湿透,整个人都蒙着一层紧张且心悸的阴翳,似乎还在噩梦的余震中难以挣脱。而后他被空间内灼眼的白光迷得眼睛微眯,整个人剧烈地喘着气。
“席然你可算醒了!”
正当事态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专案组众人严格监控排查G市所有出行端口整整五天,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席然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苏醒了。
沉睡了五天的新种人头昏眼花,哼哧哼哧了好半天才顺下呼吸,有那么几秒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因喘不上气而死,气息不匀道:“这、这里是哪里......”
“林海生物局。”彻底睁开眼睛的第一眼便看到祁喆那一头张扬的红发,这个反恐队伍里的显眼包显然将‘房子着火我拍照,人生乱套我睡觉’的理念身体力行地贯彻到底,他手上罕见地缠着绷带,嘴里叼着一根吸管,连接着‘因为甲方是宋安所以一日三餐都有加餐’的当季新品奶茶,美滋滋地嘬了一口小料满满的奶茶后,口齿不清地举起伤手以表胜利:“喜报!你活了,你的亲亲老公也没撅!我宣布彩虹之神会眷顾你们这对苦命夫夫,走向人生美满的大结局!”
席然苦笑:“就你贫......”
祁喆莞尔:“这不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让你心情好一点嘛。”
席然看着他手上那一杯加大杯奶茶,有些口干舌燥地舔舔嘴唇,抬起手颤颤巍巍地伸向祁喆,整个人同丧尸般直勾勾地看着祁喆,嗓音嘶哑地发出请求:“给我、我......我很晕,很渴、很饿......”
“好好好,别急,别急,有的。”祁喆按响了他床边的呼叫铃,注意到席然炽热的眼神,赶忙从床头的储物柜拿出储备好的病患餐,一边扶席然坐起一边将床上餐桌架置他身前。“五天没用胃了,你吃的时候慢一点,以免划伤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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