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错觉,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
“……”
过了很久,叶形终于能让呼吸重新进入正确的节奏。
“她觉得这很蠢。”他艰难地说。
阿秋不回答了,电流的杂音慢慢充盈。
“好,”她说,“我知道了。”
仿佛释然了一般,叶形能发现她语气中的轻微浮动。
“那么相对的,关于你想要知道的事,”阿秋柔和地道,“我会告诉你于子肖的事。”
叶形的背立刻挺了起来,冷而硬的墙壁再次发挥了降温作用。
阿秋继续说:“星都的尽调报告中有一份文件,标题是‘关于于子肖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的公告’,”她语调平缓,像是根本不在乎,“我会给你公告发布的网址。”
听上去不太像需要深入挖掘的信息,但她所言的内容还是让叶形惊讶。
“刑事?”虚妄的揣测尘埃落定,他很想立刻向Yuki询问此事。
“没错,”阿秋的声音莫名令人安心,“我额外提醒一声,关于这份公告,注意里面提及的日期,”她停了一下,好像要让叶形加深记忆,“也许对你来说,每个日子都是重要的节点。”
大约是靠在墙上太久,叶形脊背越发寒冷。
她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好。”
他答道,莫名回想起那场新闻发布会。原本的进程被突发的花边绯闻打断,以“星都”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当下热度最高的,应该就是那张陆于则和叶形的接吻照片。
谁会记得新闻发布会原本是为何而开的。
叶形感到眼睛酸涩。
显而易见,相对于星都大概率存在的经济问题,那张突然出现的,他和陆于则的亲吻,更让媒体感到兴奋。
娱乐版的关注度总比社会版要高很多。
片刻后,他挂断电话,机械地爬上一层层台阶,重新回到充斥着冷意的室内。中央空调将每个楼层都调整在相同的温度,却无法让所有人都舒服。
叶形悄悄打了个寒战,偶尔经过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对他稍加侧目。他走到电梯间,腿关节发麻。
数字在显示屏上闪动着,手机屏幕亮起,他收到了短信。
来自阿秋的手机。
叶形步入电梯,面无表情地点开,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平凡到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网址,似乎是与证券咨询有关的公告网站。
他看到了那份阿秋提及的材料。
电梯下行带来细小的失重感,叶形怀疑如此放任下去,他将下坠到永远。
公告用语十分专业,好像根据某种特定的格式拟定,叶形读得有些困难,但他仍记得阿秋的提示,日期,他搜索着其中的阿拉伯数字,还有年月日相关的关键词。
于录之被第一次讯问的日期,在两个月前。
大约相同的某个晚上,陆于则载他沿着环湖大道兜风。
他的血液逐渐冷下来。
一个狂热而极端的猜想随着他的思索变得明晰,文字中分明没有陆于则的名字,可他偏偏发现,每个情节都与他有关。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攻击。
带着幻想意味的明亮轮廓突然化作烟雾,消散,视野变得非常模糊。叶形心脏下沉,他想,这一切——超乎常理的情节,可能是只针对他一个人的剿杀。
保持冷静。他退出公告界面,给小朱发个消息,告知自己的情况,他失去了工作,当然也失去了休息室的使用权,客观上无法乖乖等着。
她没有立刻回复。
叶形将手机塞回口袋,走出电梯。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那台电梯也同时到达。
然后,大概是只有在劣质读物创作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宛如收到命运感召一般,叶形受到了无声吸引,蓦地转头。
另一台电梯中走出的男人,右脚刚踏上地面,此刻堪堪止住脚步。
……他们目光相对,时间静止。
是陆于则。
那个愿意为家人做任何事情的陆于则。
这种恶毒的、故作戏剧化的巧合,令人生厌。
某种不必要的冲动占据了上风,叶形凝望着他,混杂着愤怒和恐惧,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他们站着,保持静止,被角落绿植遮盖住的射灯光线羸弱,只能照见灰尘漂浮。陆于则迟疑地垂下眼睛,不敢直视叶形一般,轻轻地对他说:“好久不见。”
仿佛所有声音都加入了他的行列,叶形的世界里空无一物,只剩下了这个瞬间。
第60章 真实
最初的六十秒,他们就单纯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负一层电梯口向外,墙面上贴满了看板节目的海报,再往外一点还有电视剧宣传图或者赞助商广告,男性和女性精致的面容在反光广告纸上闪闪发光。
叶形发现他好像失去与陆于则会话的能力,尤其是在这些红人们的注视下。
所以他默不作声。
这里是地下出口前置的一段巨大空间,暂时空无一人,虽然名义上不对外开放,但头顶监控切切实实地运作着,远程控制一切,怎么看都不太适合深入交谈。
更何况此处姑且也是公共场所,只要有权限,不会禁止任何人出入,从业人员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一根根厚重的立柱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你刚录完节目?”叶形打破了安静,干巴巴地开口,“公司没派人来接?”
一连两个问题,像是寒暄。
陆于则站在他面前,五十公分,近却安全,距离恰到好处。
“收录刚结束,”言语中充斥着游刃有余,“比预定完工提前二十分钟,离公司来接我的时间还早,所以……”
逻辑无懈可击。
叶形难以直视对方,难以面对那种迷人的笑意,真该死。
“所以?”他调整目光焦距,朦胧地只能看见陆于则的轮廓。
“所以,准备去哪里先等着,”陆于则回答,“没想到遇见你。”
真巧啊。巧合连续三次,就是蓄谋已久。
叶形不敢确定这段话的真假。他想,不妨把陆于则的所有发言都放置在一个大前提之内——他在说谎。
“你经纪人今天没陪着?”叶形歪头,借着动作瞥了眼周遭,确认环境,记忆中那位衣着入时的青年男性并不在。”
陆于则小幅度摇头,停了一会儿,“他……最近比较忙。”
仅此而已,无需多加解释。
他们又陷入沉默。叶形感觉很怪,此前,他和陆于则进行过许多次交流,也共同沉浸在无言之中,那时他们的对话毫无营养、他们之间的氛围缺乏意义,但从未让他如此不安。
尤其当怀疑的种子开始生长。
他会不由自主地紧张,去揣测陆于则的弦外之音,去思考后者的每个行动、表情和细微动作是否都带有目的性。
这太累了。
叶形一阵脱力。
“比较忙,”他麻木地复述着,“为了那张照片的事?”
陆于则一怔,没想到他的直白。
叶形看着陆于则突如其来的焦躁眼神,莫名从心底升腾起一阵快慰。将问题问出口,比想象中简单许多。
“我和你,接吻的照片。”他自虐似的补充道,抓住陆于则每一次细微的表情改变。
也许是地下的区域自带阴冷的氛围,空气萦绕在周身,带走燥热之气,有火焰正在舔舐着他的心脏,快要将胸膛击穿。
陆于则回避开他的注视,“我不清楚。”
习以为常的掩饰,用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来隐藏真实,他的嘴角微动,像是要压抑下不合时宜的话语。
叶形抬手,捉住陆于则的小臂,单刀直入。
“那张照片,是星都发的吗?”
没有如鲠在喉,没有紧张到说不出话,更没有情绪激动起伏。他也可以很冷静,很自持,这些从来不是陆于则的专属。
纵使他的脉搏跳得越来越快。
“包括之前,”叶形抬眼,望向陆于则的瞳孔深处,皮肤相触的部分逐渐升温,“你约我出去、送我回家,然后拉住我的手,第二天立刻就出了照片——”
就像现在一样。
“——也是精心设计过的吗?”
他诚恳地看着对方,动作大胆,他只要得到答案。
陆于则睫毛颤抖,灯光寂寞地照射着,充斥着寒意。
“四月底,于子肖被传唤,”叶形继续说,步步紧逼。掌心泛起湿气,他快要坚持不住了,巨大的浪潮来临,将他淹没,“六月底,于子肖‘失联’了,”时间和对应事件不太精确,希望不会影响到这番话的效果,“可两次都无人关注。”
他的结论并不严谨,于子肖的两次波澜实际上具备一定讨论度,只是叶形和陆于则的花边新闻草率地将其泯没了。
草率到不可能是纯粹的巧合。
陆于则微微仰起头,叶形能看见他清晰利落的脖颈线条,流畅又优美,在冷光下漂亮得如同石膏像。
苍白得好像稍加用力就能扼断。
叶形握紧手。
“告诉我,陆于则,”他几乎能触及对方骨骼的力量,正在他手中坚韧地抵抗,“星都是不是在利用我们的关系,”他哽了一下,“——利用同性丑闻……用这种卑鄙的讨论度,来掩盖自身的犯罪问题。”
一字一顿。
陆于则的手腕倏地僵住了,不敢相信叶形说了些什么。
他震惊地微微张开双唇,一丝细微的绝望蔓延至他的眼眸深处。
“……原来这就是你的想法,”良久,他嗓音沙哑地说,“……我们的关系,是一桩丑闻。”
如此柔软,又如易碎品般清脆,叶形此时想要收回前言却力不能及,只能故作冷漠地无视掉。
“看来我猜得没错,”他想要回应对方的话,可潜意识拉住他的冲动,说那不过是又一个谎言,要欺骗他的心,换他怜悯。叶形的胃又开始痛了,抽搐般的绞痛,“你全都知道,对吗?”
陆于则凝视着他,就这样过了很久。
久到叶形快要后悔挑明他的怀疑,本能和情绪占领控制权,理智就要溃不成军,他想起阿秋在电话里泰然自若的声音。
如果是你的话,他会说的。
陆于则手臂发力,只轻轻一下,挣开叶形的桎梏。
“……我都知道。”
他说。
这就是答案。
不带推诿,不是借口,不加掩饰。
他全都知道。
叶形无法形容那个瞬间的感情,他在疑惑,对于陆于则的剖白,他该表现出愤怒,还是悲伤。
太聪明了。他居然这么想。星都的做法真是太聪明了,把所有人都当作愚蠢的白痴来蒙骗,宛如大型魔术,幕布拉开,布景破碎。
而这一场盛大的幻觉,究竟从何时开始。
叶形无法动弹,只能笨拙地站着。大脑停止处理信息,或许自2月开始,他第一次见到陆于则起,一切就失控了。
陆于则带着任务,带着确切的目标来到他的身边,他却以为这很安全,专心期待陆于则的靠近。
“你全都知道……”叶形喃喃道,“是啊,定娱,还有勒索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话语中似乎有陆于则不熟悉的部分,“勒索信?”他皱眉,“这是什么?我不——”
“是什么重要吗?”叶形打断他,那些充满迷惑的,让人心率飚高的瞬间,全都化作粉末,“你根本不是出于……好感——”他筛选着措辞,直视陆于则漆黑的眼睛,“不是出于好感,才接近我。”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话说出口,无比艰难,比质问陆于则究竟是不是骗他还要难。难以言喻的羞耻占据情感,结局果然如此,全都是他自我感觉良好,才会沉浸在陆于则的欺骗之中。
陆于则许久都没有说话,在绝对的宁静里,叶形怀疑他听力关闭,自我保护机制启动,避免听见残酷的词句。
这十秒太过漫长,每一秒都分裂到无穷无尽,长到所处的大楼变成布满锈蚀的残破框架,他们的关系来到悬崖尽头。
“……不是的。”
就在叶形绝望到快要鼻酸的时候,陆于则突然说。
“不是的。”
简短而低沉。叶形猛地抬起头,看见陆于则,好像很难过的模样。
“也许你不会相信……”他喉结耸动了一下,“毕竟我在你这里……已经失去了信用。”
叶形咬紧嘴唇。
他的声音发颤,很轻,在空间内带有泛泛的回声,“……那又为什么是我。”
他体会到类似于委屈的情绪。
为什么是他。
被选中的缘由会是什么呢,他的生活无趣,是个贪图注目的不入流艺人,和幻想中不一样,他根本不会在人潮中心发出璀璨的光,更是很难成为top。他的职业规划路线应该是在B-plus工作,在广播到无名杂志内页的摄影棚之间奔波,最后在其他艺人粉丝的切页中竖着失去一半身体。
在叶形的构想中,他会逐渐积累经验,靠谈话能力和公司运作,开一档小节目,布局工整,偶尔也会像《STAGE》一样充斥着实验性的内容,让新人P毫不在乎效果地放任构想落地。最后他孤独地老去,度过平静的一生。
是真的毫无想象力、无趣至极的未来。
可现在正在支离破碎。
陆于则双唇微动,想说什么似的,但终究未开口。
叶形克制着,却还是无法抑制愤怒的生长。
没有时机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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