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失去了一份工作,”他难以抑制话音里浓重的酸涩,回味着在楼上被年轻女孩拒绝的场景,“而这不会是第一个因为你才丢掉的工作。”
他正在指责陆于则。
“因为不谨慎也就罢了,”叶形太阳穴跳动,血液上涌,“可我从没想过,我们的私人事件,居然可以被当作掩饰于子肖经济犯罪的烟雾弹。”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于则难以置信地低吼出声:
“你怎么能这么说?”
仿佛失去了强大的自控力,叶形捕获到他的眸子,泛着淡红颜色。
陆于则从不轻易展现出内在情感,于此刻,几个字大概抵得过万语千言。
“我说错了吗?”叶形只觉得鼻腔酸涩,渐次弥漫,生理就要背叛坚定的内心,作出脆弱的表现,“新闻发布会上,被你和于录之逃掉的问题,用那张我们亲吻的照片逃掉的问题——”
他哽住了,停止。
过多空气充盈着肺部与咽喉,他一个字都说不下去。
但是他必须继续,只有这样,才能完成尊严支配下的,对陆于则的控诉。
“——难道不是与你父亲的犯罪事实有关吗?”
他用尽全力保持声线稳定,不要发抖,不要屈服,不要认输。
叶形抬起手,不知为何牢牢攥紧自己的衣襟,用力绷紧,直到它牵扯着背后的布料一同向前撑开,勒住脊心。
“……那不是犯罪。”陆于则脆弱地说,鼻息不稳。慢慢地,他眼睛湿润了,漆黑的瞳孔在水汽中氤氲,宛如一团凝聚的墨渍。
叶形绝望地发现,他居然很想拥抱陆于则。
在这样愤怒席卷的间隙。
“吸收公众存款不是犯罪?”他压抑着那股罪恶的冲动,拼命回忆起阿秋给出的公告中提及的罪名。
“不是吸收存款,是贩卖债权,”陆于则固执地反驳道,像个钻牛角尖的学生,“况且在最终数额出来之前,我——”
“数额有影响吗,”叶形反应居然这么快,哪怕他根本不明白什么是贩卖债权,于子肖是怎么贩卖的,其过程中又牵扯到哪些方面,可他只知道一点,“于子肖被公安抓走是事实吧?”
“带他配合调查而已,”陆于则压制住情感,却还是无力压制住慌乱,“只要没宣判,他就是清白的!”
“清白?”叶形冷笑,“清白的人能被关押两周吗?”
“在宣判之前,他都不是罪犯,是个无辜的人!”
“他才不无辜,”叶形烦躁起来,陆于则怎么就不明白呢,“无辜的人不会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世,更不会用自己儿子的同性丑闻来压!”
“那也轮不到你来评价!”
——
不啻惊雷。
沉默骤然而至,有什么东西尽数碎裂,掷地有声。
叶形被吓到了。
挑衅般的责难尽数落下,凝结成真空。他仿佛第一次认识陆于则。
会被激怒,会慌不择路。
叶形不由自主地后退,看见陆于则泛红的眼眶,不原承认于子肖的罪过。
就像个愚蠢和自负的帮凶。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叶形脑海中盘旋,他缓缓呼吸着,以免血压升高造成晕厥。
“你要为罪犯辩护吗?”他压低声音,充满了威慑的力量。
陆于则错愕地退缩了,似乎才刚刚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流露出一丝悔意。
“他,他不是罪犯,”高大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无助的神情,茫然,却坚徒劳地坚持着,“那不是罪行。只是……只是资金链断裂,无法偿还……”
他的措辞格外轻描淡写,“只是资金链断裂”,“只是”二字,轻微得像形容一件小小的不慎。
为犯罪者开脱,开脱得正大光明,毫无悔过之意。
“你该以此为耻。”叶形说。
“可他是我的家人,”陆于则立即反驳,睫毛颤动,即便在盛怒之下也依旧那么完美,他仿佛对着执拗的孩子解释,“你明白吗,我的父亲,他对我很好,给了我全部——”
“用他骗来的钱。”叶形接口,他越听越觉得血脉发冷,最后一丝明亮熄灭,黑暗来袭,“……你是共犯。”
话音落下,一切都尘埃落定。
他高高在上地评价对方,说的每个字都正确。
陆于则安静下来了。
并非失语,更非被说服。他久久地凝望着叶形,双眸失去光泽,那深邃的瞳孔深处蔓延出一丝不妙的意味,让人毛骨悚然。
“你说得对,叶形,”他行动了,走近对方,原本就不算宽裕的距离进一步被压缩,迫使叶形不断后退。他的阴影笼罩在叶形身上,如同逃不开的梦魇,“是,我是共犯,是低劣、卑鄙的同谋——那你呢。”
脚步骤停,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
陆于则自暴自弃般,用着低劣词汇贬损自身人格,叶形大脑宕机,一时无法理解。
直到他听见陆于则道:
“喜欢上我的你,又是什么。”
……
“啪”的一声,紧绷的弓弦终于在此刻崩裂。
叶形睁大双眼,对他所听到的每个字都难以置信。腹部一阵扭曲,反胃感迫使他咬紧牙齿。他被那股压迫力所慑,徒劳地靠在墙上。
他表现得那么明显,陆于则怎么可能没发现。
这是客观正确的,妄图摒弃爱慕之心根本不切实际。他不觉得难为情,也不恼羞成怒,只是单纯地,觉得凄凉。
血液变得很冷,带走四肢百骸的温度,蒸发到空气中,骨骼肌战栗,冰冻到内脏深处。
“你错了,陆于则,”叶形用力地说,“我根本不喜欢你。”
他也能冠冕堂皇地撒谎,不在乎任何事情一样。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值得被特殊化的东西,比如连带责任,分担同样的罪名,根本没有。
他看着陆于则,看着后者发红的眼眶,和渐渐湿润的睫毛。
莫名地,叶形的记忆回到陆于则最引人着迷的夜晚,他们初次好好地坐在一起,城市灯光闪烁,在黑暗中浪漫到令人无法停止微笑。
在那好得不得了的气氛里,陆于则几近虔诚地说,为了家人,他愿意做任何事。
任何事。
不难理解。叶形失魂落魄地想。星都是类似于家族企业的存在,而陆于则的人生又充斥着星都的痕迹,他的兄长和父亲一定给他提供了无数资源,那些被当作笑谈的风闻绝不是凭空捏造——一家经纪公司公司倾尽资源捧红一个入行稍晚的男青年,如果不是基于他的特殊身份,又怎会做到这种程度。
陆于则应该感恩。
他的入行、成长、爆发,无一不蕴含着家人的努力。哪怕追溯到他的演技爆发之初,都有于录之的身影。
慢慢的,泪水从陆于则的眼角溢出,又在他眨眼时迅速坠落,如果灯光恰当,或许会非常漂亮。
叶形两眼酸涩,马上也要坠入情绪化的深渊,他可以否定自己的心,却无法压抑这一秒里荒唐的、想要拭去眼前这个男人眼角眼泪的念头。
——这个把所有率真与忠诚留给了至亲的男人。
他忽然燃起恶毒的冲动,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做出措施。在理智阻止他之前,不太高明的讽刺便被肆意宣之于口。
“你小时候,在你哥哥面前,也是这么哭的吗?”
第61章 回程
叶形上车的时候,Yuki正坐在后排。
她专心地敲着键盘,一句话都没说,印着B-plus logo的纸带摆放在她脚边,塞得鼓鼓囊囊。
叶形坐下,与她隔了一段距离,小朱从驾驶位转头,确认他坐定。
“我先送叶哥回家。”她回头时特意悄悄瞥了叶形的位置,仿佛注意到了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未置一词。
车辆启动,Yuki方才“嗯”了一声,忙于手头事务,待当前内容告一段落后才分心斜睨叶形一眼。
她顿了一秒,接着又埋头工作。
“你哭了?”打字声音噼里啪啦响。
“没有。”
她啧了一声,并不相信。
“不要难过,”经纪人安慰得很公式化,不太走心,“只是演出人员的调整,节目组避避风头而已,临时决定罢了,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你的新闻会持续多久,怕引来负面评价,影响播出。”
她絮絮地说着,这番话像是某种条件反射,只在大脑中短暂地掠过。
“如果永远无法结束呢,”叶形对着玻璃的反光确认自己的脸,带着一丝僵硬,“那我就一直没工作?”
语气有些坏,不过Yuki好像无心展开太多。
“怎么可能,事情总会过去的,”她轻描淡写地说,“只要你别添乱,避开风头,躲过媒体这段看谁都咬的时期就行。”
她的话外之意似乎是让叶形放宽心,把客观条件说得格外宽裕,反倒与此前公关回忆上的发言相冲突。
大概是争执带来的后遗症,叶形太阳穴微微发麻。他听着Yuki的话,不由得苦笑。
他很可能已经给B-plus带来新的混乱了。
“是吗。”他轻声道,语气漂浮。他自认不是个容易紧张的人,然而现在,他只觉得胸口沉闷无比,心不在焉。
Yuki发现他的安静,便短暂停止了动作,面向叶形,二人四目相接,一瞬间有种接近于温情的氛围悄悄展开。
“好了,”数秒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睛,抬手拍了拍叶形的肩膀,和善得有些陌生,“我知道你因为这件事很心累——正常的,我之前也经历过这种公关危机,你还没轮上记者轮番打你电话的时候——”她手上的力度大了起来,按在叶形的肩头,“但是你得相信我们,相信你的同事,好吗?”掌心力道加重,充满说服力,“B-plus是站在你背后支持你的伙伴,你的问题也是公司的问题,我们会帮你度过这一段困难。”
她说了一大段话,好像要加深叶形的信任,讲得十分动人。没错,公司与艺人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体的,二者间的利益纠葛无从斩断,叶形主观上相信这一点。
“可我这种情况……”他形容得极为艰难,“这种涉及同性关系的丑闻,应该比一般危机更复杂吧。”
当然也不可能只凭“避开风头”就安然度过。
Yuki收回手,皱起眉头。
似乎有东西让她感到不屑似的,经纪人捋了捋头发,仰起头,让发丝在身后扫开,“你和陆于则被拍的时候怎么没这种觉悟。”
话音刚落,叶形只觉得腹部中了一拳。
就这样直截了当地,他被Yuki的嘲讽击中。
此前淡淡的和谐空气一扫而空,在交流中夹杂一些挖苦才符合Yuki的性格。叶形感觉头好像更痛了,从神经到血液都格外沉重,让他不知所言。
“……抱歉。”
他是真的感到抱歉,不仅仅为了照片的事。
Yuki看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
“少来,”她将目光转回笔电屏幕,两手放回键盘,暂时未动,“你别给我来这副天都塌下来的死样子,又不是什么巨型,只要新鲜劲一过,谁还会一遍一遍地拖你出来嘲啊,”她的语调充满了底气,虽然叶形觉得微妙地被话刺到了。
“但业界呢。”他担忧地问。
Yuki挑眉,“业界连杀人放火都不管,还追着对你出演NG?”她直白地说,“我打个比方——周导演,人家刚出柜那阵子,星都还说要停止一切对《心跳过速》的宣传跟她划清界限呢,可是现在呢?”经纪人戏剧化地停顿一秒,“现在不照样重新开始合作了吗。”
Yuki的消息让叶形一惊。
“重新合作?”他忽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了些什么,“陆于则不会要配合宣传吧?”
“应该是,“经纪人重新回归工作,句尾被拖得有些长,手指翻飞,待一句话打完才继续道,“就这两天,没准已经重新开始宣传录制了吧,可能赶8月份的档。”
早些时候,那位向叶形宣告取消其出演的女孩所言,又一次回到叶形心中。
陆于则在楼上的棚内录制宣传节目。
这不公平。
他第二次这么想着。
与去时相反,回程路上多是直行和右转,省去许多等待。以前他总希望归途耗时越短越好,可现在,他却莫名对回到居所怀有一丝抗拒,抗拒那种注定突如其来的孤身一人。
“好吧,”他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可精神依旧紧绷着,二十分钟前发生的一切使他无法松弛,“他倒没怎么受到影响。”
字里行间带了情绪,Yuki对此相当宽宏大量。
“谁说不是呢,”经纪人大概也有类似的不满,当她全神贯注于手头事务时,便对谨言慎行的要求稍显放松,“周导演刚出柜的时候星都冷冰冰的一句停止宣传,咱们倒是声援了,看看现在结局成了什么样。”
叶形不说话。
“不过,这方面的人脉,我们本来也不太熟,也没办法强求,”她敲完最后一个字,想了想,“但真要说起来,也不能说没有。”
前后矛盾,部分否定,只是后半句委婉到算不上肯定语气。
叶形好像看到了曙光。
未等他开口,Yuki咳嗽了一声,转变话题。
“说起来,惠良最近可能要去你家。”她歪过头,透过屏幕思考眼前的文字似的,但这更像一种掩饰,她思考的是与之无关的东西。
“惠哥?”叶形不解,“他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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