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出荒诞的黑色喜剧。
但海德格将这一情绪掩饰得很好。
“抱歉阁下,这虽非我的本职工作,但是您的身心健康一直为我们所有人关心。”他咧了咧嘴角,怀揣险恶居心,“如果您确实结交到朋友,为了不让这段可贵友谊因为离别而断送,我会安排这个佣兵进入神罗。”
他们心知肚明所谓的“安排”是什么,以给予一个边缘化职位的方式来收押、监管克劳德。
“毕竟这20多年里,我从未见过阁下对任何人表露出这般维护的态度……”
瞬间一道冷光乍起,在海德格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刃口残缺的长刀压入他脖颈皮肉。萨菲罗斯在他耳边暴躁警告:“他是我的人,别拿你的脏手碰他,明白么?”
海德格浑身僵硬,脖子上流淌着冷汗。他眼睛鼓胀,像是水缸中缺氧的金鱼,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话。
“回答是基本的礼仪,海德格。”1st的气息比刀锋上的温度更加寒冷。
“我……明白……我保证……阁下!”
萨菲罗斯松开他,北欧男人连滚带爬地与他拉开距离,但在跑开两米远后颤抖站住,因为“正宗”的刀尖如蝴蝶般停在他肩头。
“给坐在圆桌前等着你捎回消息的先生与女士们带一句话。”
海德格吞咽了一口唾沫,紧张点头。
萨菲罗斯转头垂眼看向克劳德。
佣兵睡歪了身体,陷在沙发里,就视觉而言颇为纤瘦娇小的一团。纵使在昏迷中依旧拧着眉毛,像是有太多排解不了的愁苦。
他向人伸出一根食指,点住那聚拢沟壑的眉心,将褶皱推开。修长指节陷入发丝,仿佛在指尖上缠绕一圈蓬松阳光,指腹上的皮肤透过皮革手套的破损感受着对方体温。
萨菲罗斯闭上眼睛,胸膛起伏,做了一次深呼吸。终于有时间细细体味自连结以后源自精神深处的变化。
金发佣兵的精神海洋始终缠绵在他身侧,并随着每一次肺部的扩展、每一次毛孔的舒张,侵入交融。
他的身躯摇摇欲坠,但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愉悦。像是将筋疲力尽的肉体浸没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又像是被太阳暴晒后的被子包裹,带给人一种简单、且懒洋洋的舒适感。
不得不说,他喜欢这个感觉。
并为此对于生存了二十多年但始终感到格格不入的世界终于有了一丝实感。正如同克劳德融入他的感官,他也在分享对方的。这是借由另一人对于自然、生命、星球的爱怜而与世界达成的和解。
“我与他达成了连结。”
第12章
克劳德漂浮在漆黑海洋里,浩瀚广袤,缄默无声,他的身体是这汪洋中唯一的岛屿。
他忍不住去想,自己睁开眼睛后会看见什么。因为精神受到剧烈冲击脱离了修普洛斯世界变成一具只会躺在床上做梦的植物人(好极了,他正需要休息);或者被神罗捕获,再一次像标本一样泡进装满魔晄液的玻璃罐子里;又或者他根本没有离开那个黑暗无光的隧道……
那生长着无数节肢的狰狞阴影笼罩在他们头顶,萨菲罗斯半跪在他身前,在皮衣的破损处裸露出可怕的贯穿伤。弓起的脊背微震微颤,那条苍白嶙峋的骨脉犹如龙背上的荆棘鳍。
他就像是被审判以圣矛贯穿钉于地心的利维坦,那双被神明诅咒又被亲吻过的绿眼在克劳德面前缓缓合拢。
“Farewell,Cloud.”
“不!别离开——”
在急促的心跳与喘息声中,克劳德猛地从床上撑坐而起。
他惊惧地环顾四周,米色墙纸、地毯、鲜花、果盘……这里是一间装修舒适的卧室。他们逃出来了。
仿佛被扎破的皮球,紧绷身躯缓缓松懈。克劳德塌下腰背,将惊出细汗的面孔深深埋进手掌。
他真的搞不清楚自己。
就像他永远搞不清第七天堂里那繁多的调酒配方。墨西哥龙舌兰酒佐以多少配比的红糖水,加上橙角或者车厘子,能够调制出色彩绚丽的龙舌兰日出。又是多少金酒、修道院绿酒与橙味苦酒的混合能够诞生出泛着金色光辉的琥珀之梦。
这一刻,他十分渴望蒂法在自己身边。这位敏感细心的姑娘必然能够帮助他开释这个梦境带给他的困扰。
当然,他完全可以将这一切责任抛到那位星球之敌身上。
毕竟在路法斯向他出示的大量证据显示,由于萨菲罗斯细胞带来的深度侵蚀使得他身不由己地渴望靠近,且融入对方。
但是你心知肚明,这并非唯一的原因。另一个更加清醒、理智的声音在他脑袋深处发声,引发他太阳穴的阵阵抽痛。
克劳德·斯特莱夫,别像个懦夫。
你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来自哪里,要我帮你一一数过去么?年幼时贴满卧室的海报,每一期不落的访谈,被珍而重之收藏在柜子里的模型,离别家乡前亲吻的人物明信片,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与那一抹如魔晄燃烧般绿焰相撞的一眼……
一个生性怯弱内敛,并成长在缺少男性长辈家庭里的男孩,太容易将伴随他渡过整个青春期的完美男性视为榜样与崇拜的对象。
而后当他入伍神罗,在从少年长至成熟的重要阶段中,与之厮混的全是粗糙的战士,连找个合适女性作为梦境里的暧昧形象都做不到,反而是某个银发绿眼的男人时常不请自来出入他的梦中,令他澎湃,令他燥热,令他成长。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接受宝条改造之前。
这件事情蒂法知道,路法斯在被萨菲罗斯操控修普洛斯陷入幻境时也瞧出来了。
他从来瞒不住别人,但他不想亲口承认。
因为这会让自己面对那位灭世天使时本就岌岌可危的局面更加雪上加霜。无论如何,我不想向他投降。克劳德心想。
忽然,一道明显不属于他的疑惑情绪传递过来,轻巧地滑过他的大脑皮层,令那些神经突触微微蜷缩像是被突然碰触的含羞草。
克劳德惊得差点儿跳了起来,谁?!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卧房门口,几秒钟后,房门推开。以曾为首的塔克斯随员和医生、研究员走了进来。
曾来到克劳德床边站定,向他点头示意,但没有着急开口,而是等待银发1st的到来。
克劳德抬头打量对方。
萨菲罗斯接上了一条新手臂,银发用皮筋松松地扎成一束,拢在右肩。换下他标志性的皮质作战服,换上一身轻便常服。衬衫、夹克、休闲西裤,套在那过人的身材与长腿上,令人心旷神怡。
一旦想起这位漂亮先生方才还惨死在自己的梦境里。克劳德情绪复杂之中又有点想笑。
“恭喜你,斯特莱夫先生,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与1st达成连结的人类。这对于生化智械的研究工作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曾拍了拍手掌引起他的注意,很难说那客套性的微笑表情里有几分真诚。
“说实话,我们从未预想过萨菲罗斯会是1st中第一个缔结婚约的,毕竟这位殿下是如此的孤傲,且挑剔。”他幽默地开了个玩笑,“但命运自有其惊喜,不是么?”
曾向克劳德宣布神罗在这件事情上所做的决议:“斯特莱夫先生,你不用通过身份考察、体测、面试等一系列审核,直接受聘为我们公司的特种兵战士,并与你的连结者分享荣耀。”
“也就是说,你现在也是一位1st了。”
神罗的态度……出乎预料的宽容?
克劳德怀疑地挑起一根眉毛,这并非他所熟知的那个强势财阀应有的反应。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一道否定的情绪制止了他。
又来了!这擅自跑到他脑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克劳德惊疑不定,手指抓紧床单,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了精神分裂。
他没有去听曾讲述关于1st所享有的一系列待遇,精神不受控制地发散开来,拧成一股无形的绳索牵引他看向萨菲罗斯。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就好似他们处在另一个空间,就他们两人。明明身在人群却与别人分割开来。
克劳德看见萨菲罗斯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冲他微微点头。
神罗将军承认了那些擅自溜达到佣兵脑子里的情绪属于他。
且不说克劳德内心是怎样的混乱无措,完成告知任务的曾也发现了两人的眼神交流与他们新招募的1st的心不在焉。
他善解人意地带着众人告辞离去,给两位“新婚夫妇”留出单独的谈话空间。
萨菲罗斯拽来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坐了下来。
“那是‘通感’,是90%以上契合度的连结者之间才会出现的能力。”
克劳德的心脏微微一沉,方才他所思所想暴露了太多秘密。包括关于现实世界的存在,包括造梦机器“修普洛斯”,也包括自己关于萨菲罗斯的复杂感情。
“你能看到我在想什么?”
好在萨菲罗斯给出否认答案:“没有那么神奇。我们只是基于精神之间的联系能够感知彼此的情绪,分享彼此的感官。”
听到他这么说,克劳德稍微松了一口气。暗自告诫自己以后需要更加谨慎。随后对于这个从未听说过的“通感”产生了兴趣。
“‘彼此’,所以它是双向的?”
他开始动手尝试,试图将自己的好奇情绪传递过去。但由于没有经验与相关知识做指导。推动自己的精神云时,费力地就像是推着凝固的水泥。
萨菲罗斯感知到环绕他的精神海荡漾起微弱的波澜,明白那是金发佣兵在努力尝试。他指导道:“你需要发挥点儿想象力,让你的精神云变得柔软、轻盈。”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
克劳德湛蓝的眼睛微微张大,他看见……这种表述不够准确,与对方交融的精神使他“看见”,神罗将军那平静深邃如夜空的精神海洋随着那道响指复苏过来,汇聚成澎湃海潮向他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却又在即将淹没他的那一刻化作鸽群,宛如洁白的雪花从他身旁飘散。
萨菲罗斯向克劳德展示如何玩弄自己的精神云,就像是进行一场优雅的魔术表演。
克劳德绞尽脑汁地将一道情绪想象成一只垂耳兔,令它脱离庞大的精神云落在自己掌心里。还没来得高兴,那只雪白的毛团就自己蹦跶到萨菲罗斯怀里。
他能感觉到那只兔子在对方脸上蹭了蹭,这让他有点尴尬。但好在成功把自己的念头传递过去。
“你感知到了什么?”克劳德问。
萨菲罗斯半敛着眼睛,沉浸在里面,仿佛细细品味一杯红茶。
“很矛盾的感情,我从未体验过。但是能够从我的数据库中找出贴近的描述,介乎抗拒与渴望之间。”
“就像是聂鲁达·巴勃罗《绝望的歌》。”
“我对你的欲望何其可怕而短暂,何其混乱而迷醉,何其紧张而贪婪。”
克劳德差点儿没把自己刚喝进去的营养液给喷出来。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分离出的情绪竟是这个。几乎想痛苦地呻吟一声,然后把发烫的面孔埋进掌心里。得赶紧想个办法阻止对方,他害怕再听下去会羞愤到大脑爆掉而脱离这个虚拟世界。
“我没想过你竟然会喜欢诗歌?”
“我有一个熟人。”提到那位红发1st时,萨菲罗斯罕见地表露出无奈,“每个圣诞节给你准备的礼物都是诗集、笨苹果与潘趣酒,你多少会记住一些。”
克劳德知道那个熟人是谁,很高兴在这个世界里萨菲罗斯与他朋友们关系看起来挺融洽。
往好处想想,克劳德。他在心底安慰自己。这会让你的间谍工作变得简单许多。不需要试探,不需要猜测,就可以接触到对方的真实情绪。
作为交换,只需要努力控制不去回想自己那些青春期的小秘密。
房中安静了一会儿,萨菲罗斯的通讯器响起。他收到高层下达的新任务指令。同时房门被人推开,有大量仪器、行李等东西被搬了进来。
克劳德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萨菲罗斯划动屏幕,查看任务内容,解释道:“这是神罗高层下达给我们的第一个任务。为了搜集1st与其连结对象的相关数据,要求我们增加接触,以培养更高的契合度。”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被要求同居。”
※※※
与一个男人同居算不上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但如果那个男人名叫萨菲罗斯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起源于命运强牵的红线,延续于对星球归宿的争夺,仿佛一场疲于奔命的战斗与看不到尽头的追猎。
不可谓不惨烈。
克劳德很难想象,自己能同对方和平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里充斥鸡毛蒜皮与相亲相爱。
而且考虑到再过几天就是这个世界的感恩节,他们说不定还要围坐在温馨的小圆桌边,在红枫叶与干松果编织的花环与星火烛光的包围中,就着火鸡、南瓜饼与蔓越橘,分享本该属于家人间的亲密节日。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可怜的佣兵就有些喘不上气,几乎要恐慌症迸发。
好在神罗公司对于1st的待遇展现了他们一贯的奢侈与慷慨。
萨菲罗斯的住所是一座复式公寓,空间开阔,单论客厅足以塞下大半个网球场,且配备独立健身房、桑拿室与私人影院。
只要克劳德摸清萨菲罗斯的作息时间,并将自己出入卧房与餐厅的时机规划妥当,完全可以不需要与对方照面。
一开始,克劳德打定主意这么做。打算像个藏身于森林中的黑豹般昼伏夜出,连条尾巴的影子都不留给公寓的主人。
然而,仅渡过半天时间,他便丧气地宣告计划破产。
这都要怪那该死的通感!
每当克劳德摸出卧室,悄无声息穿过走廊,总会发现那位银发英雄如幽灵般倚靠在前方拐角,绿眼如同等候食物的夜枭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好极了,这恼人的特异功能成功让他俩被迫成了一对连体婴。克劳德抱着热牛奶与夜宵被赶回去睡觉时,在心底一阵牢骚。
这两天,神罗高层似乎在商讨对于克劳德的具体安排,他一直处于待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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