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庭院大门已然紧锁,她没办法从原路离开,本就视野不好的她,也不可能再找到其它路径,回头看了看那座高耸的建筑,再想想还有其他村民也被女仆带到这个地方,虽然有少许不安,还是沿着灯火通明的石板路,回到城堡之内。
她很幸运地找到城堡内的烹饪区,里面放着整齐的锅具和似乎没人动过的满满食材,还没有任何腐烂,对从小就学会料理的她,很轻易就能利用这些食物填饱肚子,自她的养父母突然离开后,被独自留在家中的她就是这么做的。
吃饱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艾西困倦地揉了揉眼睛,随意地在走廊中寻找了一道门,推进去后找到了无人的床,便直接爬到上面,在从未体验过的柔软床铺上睡着了。
没有亲人牵挂的艾西.奥尔德里彻,就这样留在了这座城堡。
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来,但既然父母已经不在,她便也没有回家的必要,而此处既有漂亮的庭院,美味的食物,还没有人驱赶欺凌她,她便也安心地将这间无意找到的卧室当成居所,住在这个安静得仿佛无人的雪白城堡。
穿上了不知道那里找到的破旧女仆衣服,每天学着仆从那样打扫,修剪庭院的装饰草簇,饿了就吃城堡内永不腐败的食材,累了就睡在自己的小卧室里。
女仆们是不会理会她的,会注意到她的,只有那个神秘的男人。
和机械地运作的女仆们一样,那个黑发的男人也会精准地按照时间出现在各处,每当艾西来到用餐室,便能看到男人沉默不语地坐在主席位上,即便她尝试放上餐点也没有任何吃的意思,而当她来到庭院时,男人就会站在庭院中,明媚的日光洒在它身上,如同被黑暗吸收般的消失,让它的轮廓显出不正常的昏暗。
渐渐地,艾西习惯了这个古怪男人的存在,也不在意对方的目光,只是如常地和对方打着招呼,向男人露出咦咦呀呀的天真笑容。
而男人的行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改变。
原本的它只是单纯地重复着意义不明的行动,没有任何目标,但是这个人类身上透出的某种从未感受过的鲜活气息,让它不自觉地靠近,逗留在对方身边的时间悄然变长,只是呆滞地看着前方的视线,也仿佛被吸引般,落在正哼着小调浇花的女孩上。
那是,比每天夜晚所感受到的,更炽热、更甜美的香。
男人能感觉到。
即便它是如此靠近,甚至已经站在女孩身后,对方却没有像食粮那样扭曲变形,只是开心地捧起一朵绽放的赤红花朵,嗅了嗅花心的浓香,咧着嘴发出咯咯的笑声,比刚才更鲜美的诱人气息萦绕在她极其脆弱的躯体上,只要轻轻撕开,便能溢出无比甘甜醇香的美味。
但也许是因为这个生命是如此的特别而鲜活,男人混沌的思绪中,第一次不再仅有单纯的食欲与饥渴。
每日来到庭院的它,只是静静地站着远处,看着这个欢快的女孩,无知无觉地奔跑在花簇中的细小身影;坐在用餐室时,任由女孩把一块食物掰开放在自己面前,自己按照记忆中那样将物体拿起,放入口中撕碎,不知道这个无意义的行为,为什么会让人类发出笑声。
没有触碰,没有言语。
仿佛处于两个世界的存在,就这样在雪白城堡中,以无声的奇异方式和平相处着。
只是随着灰色气息的断绝,来自于本能的饥饿感再次浮起。
不知从何时起,被催动着外出的女仆,没有再找到任何的活物,她们所能行走而至的地方,已然没有大型生灵。每天夜晚,男人能汲取到的,只有早已疯狂的仆从肉块所泄出的稀薄味道,近乎雪白的雾气淡得没有任何充饥的效果,反而更勾起它永不满足的饥渴。
而即便是如此苦涩作呕的气息,也随着最后一个仆从如烂泥般瘫软在地后,彻底消失。
这并不是男人第一次面对饥饿,它模糊的记忆里,早已经历过无数次的饥荒,过去的它不过是无形的存在,随处漂流,总会接触到能供自身汲取的食粮。
但这次不一样,它现在似乎有了实体,再也无法漂浮而去,被困住的核心只有渴求的本能,却不懂如何去往其它地方,就算已经饥肠辘辘,它还是留在这座空洞的城堡中,继续按照躯体的记忆,日复一日地过着同样的生活。
唯一能让男人行动产生改变的,只有那个名为艾西.奥尔德里彻的人类女孩。
那股纯净而活跃的灵魂气息,无意识地影响着从未感受过如此力量的它,让它核心内浮起混沌以外的思绪,像一个人类那样,见到艾西时会举起手臂挥动,坐在用餐室时会把盘子放在桌上,会把房间里的书带来给女孩,会向女孩俯下身,让女孩把自己编的花环挂在项颈上。
它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但这样做的话,那美妙的气息会变得更浓郁,仅仅是感受着这股鲜活的香,就足以让它有着不同于进食时的满足。
甚至,它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虽然它并不知道所谓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先生”。
这是肉体记忆中的一个词语,女仆们会面露笑容地以这个词语称呼肉体主人,一如女孩单纯的笑脸。
只是挥动手臂也好,吃下人类的食物也好,给自己取名也好.......任何的行为,都丝毫无法缓解男人强烈的饥饿感。
它在进入这个世界时极度虚弱,仅仅是吃下些苦涩的灰雾也仅能减缓饥渴,但这远远不够核心恢复,而到了连灰雾都不存的现在,稍微缓和的空虚感再度浮起,强烈得让它进食的本能充斥了意识,充斥着肉体。
每次看着艾西笑嘻嘻地摆弄着园艺工具,看着这个散发着鲜活气息的生灵在花簇间跳跃奔跑,对鲜美食粮的饥渴便会越发猛烈。
也许它并不想伤害这个人类。
也许它不想将这个充满欢笑的、带给它意识与情绪的纯净存在,扭曲为美味却腐烂的食粮。
然而当这具漆黑的躯体站在晨光之下,看着眼前跪在花簇旁的女孩,小心地剪下一朵绽放到极致,即将枯萎的粉色蔷薇,转过身来,开心地将花递给它时,它仅剩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对生灵苦痛与绝望的饥渴。
它伸出了手。
没能像之前那样,接住这朵还带着晨露的花。
.......
昔日曾经有着无数欢声笑语的奥尔德里彻家族城堡,再也没有生灵存在。
仅存的,只有自称为“先生”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唇间那抹从未感受过的鲜活甘甜,原本只是如同机械指令般的肉体记忆,全数融入冰冷的核心,同时往昔无数年间所吃下的灵魂残留、知识、思绪、感情也随之变得清晰,倒映在核心中,充斥着从未被填满的空洞。
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身的存在。
意识到自身的力量,自身从何而来,意识到本体为了填满饥饿感,曾做出什么,未来会做出什么……
意识到,真正的自己。
他默默行走在黎明之下,埋葬了艾西.奥尔德里彻已经认不出原样的残骸,按照人类的仪式将女孩的躯体埋入城堡后的青草下,将刻上对方名字的墓碑与奥尔德里彻家族的其它成员放在同一片墓园,轻轻放上对方编织的花环,整个区域都受他的力量保护,即使他与奥尔德里彻家族的存在被世界意志迦奈伊萨之树清除,这片区域也会在千万年间保持完整。
整座城堡,以及存放在家主房间内那些亚卡罕最喜爱的藏书,被他全数吞入腹中,他会将奥尔德里彻家族的学识传承下去,这是亚卡罕与家族成员的祈愿,也会是他的愿望。
而他做完这些事情时,罗隆国的军队也终于到来。
大量的平民无故失踪,连王国派去的调查员也无一幸免,最终引起了罗隆国高层的注意,位于这些事发村庄中心的奥尔德里彻家族自然嫌疑最大,不须多久,罗隆国最精锐的游骑部队便会抵达奥尔德里彻家族的城堡,准备解决让村民们消失的罪魁祸首。
当然,对男人来说,这些人类只是脆弱的食粮,在军队进入村庄的一刻,被污染的土地就能将踏在其上的生灵全数碾碎,让灵魂哀嚎着溢出甜蜜的黑雾。
但他并不希望这样做。
即使饥饿感依然存在,但在吃下的艾西.奥尔德里彻浓郁的苦痛黑雾后,这种程度的饥渴已经不会再令他失控,他只要离开这个世界进入虚空,寻到无人的世界废墟,便能依靠废墟中残留的痛苦与绝望存活,不必肆意伤害这些鲜活的生命。
他自诞生以来,就是属于无人区域的孤独存在。
站在晨光下,凝视着女孩坟墓许久的男人低着头,指尖轻敲手中木杖,纯黑的通道在他身后无声开启,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身影转瞬间便消融其中,无影无踪。
随着男人的离去,奥尔德里彻家族的所有痕迹在不久后便被世界意志彻底抹除,只有种满花草庭院在男人力量的影响继续存在着,即使无人照料,寒风凛冽,也依然茂盛绽放着。
尽管,早已无人知晓庭院的归属,也没人知道那藏在花簇中的小小墓园。
剩下的,只有无名贵族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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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怪物归于沉寂,名为“先生”的存在诞生(感叹)
第115章 113 卵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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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年前的悠长回忆,在意识沉浸中不过一瞬。
在两人手心紧握的下一刻,琳便已再次睁开双眼,看着与记忆中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男人,再看着身边的高耸书架与纹路华丽的墙纸,银瞳微缩。
他一眼便能认出,这座被先生吞入腹中、外形从未变改的城堡,就是当初奥尔德里彻家族的居所。
城堡的内饰风格几乎与当初毫无区别,只是大部分没入本体,剩余部分当初被“先生”使用过的区域;先生的房间,便是当初家主的书房,有着一模一样的高耸胡桃木书架;而仆从所穿的服装,便是奥尔德里彻家族传统不变的女仆裙装,连精致的蕾丝与蝴蝶结都别无二致。
而眼前的男人皮囊,正是奥尔德里彻家族的家主亚卡罕。
无论是那头柔软的灰白短发,还是有着淡淡皱纹的面孔,都与过去的人类一模一样,只是那双曾经湛蓝的双眼,早在被虚空怪物附身的刹那就被纯黑代替,让男人温和的气质有着非人的冰冷。
目视着与记忆中相同的景色,琳的神情掠过一丝恍惚与怅然,仿佛他现在还站在那座属于奥尔德里彻的宅邸中。
比起单纯地倾听或目睹往昔,在先生的引导下完整体验一遍那段记忆感觉更加强烈,先生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示了当时的自己,他几乎是完全与当时的男人融为一体,体会对方曾经的思绪,曾经的情感与感受,尽管那时候的先生,还仅仅是无神智的虚空残片。
既有无意识地掠夺生命的本能之恶,也有看到生命的鲜活时,那超越本能的亲近、怜悯与爱惜。
但最后,本能还是超越了对怪物来说微不足道的类人意识。
从触角另一端传来的,是先生对此的淡淡哀伤,琳能感觉到,但明明是并不美好的过往,先生却选择将当初的一切都保存下来,甚至在崩溃过后仍然以原样重建,包括经历了那一切的皮囊模样,没有任何改变。
“为什么......还要将一切都保留了下来?”
“我并非生物,琳。”
仍轻轻牵着精灵的手的男人温和回应,露出浅浅的笑意,此时两人的本体与灵魂处于紧贴的交缠状态,彼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思绪。
“拥有灵魂的生物,自诞生起便拥有前代遗留的物质,即便失去所有,遗传物质也能为其构建出基础的形态。”
“但我不一样,正如你曾经的研究成果,我恐怕仅仅是虚空存在的一缕碎片,既没有灵魂,也没有任何遗传物质,若空洞无物,不过比云雾更轻的无形存在。构建出如今的我的,是我所有的经历,是我所感受到的、所吞噬过的灵魂残留、感情、知识与思想。”
“悲伤或是喜乐,都是我之所以成为‘我’的一部分,无论是这座城堡,这个皮囊......”
“还是你,我的仆从。”
“.......如果不是先生硬要将我带回来,我也不会成为‘你的’。”
琳挑起眉,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男人手中抽了抽,把似乎不自觉地浮起淡红的脸板起,将几乎完全与触角缠在一起的灵魂分离开来,这样至少先生没那么容易窥探到他的思想。
“而且我可是差点杀死了你,红雾的侵蚀即便无法彻底将你毁灭,也毁去了很大一部分的你。”
“是的,很遗憾部分的我已经无法复原。”
男人语带惋惜,虽然这样说着,眼眉间的浅笑依旧,他轻握住精灵乱动的手,让彼此相反的气息再度融为一体,如渊的深黑之瞳映照着一脸板起的精灵,温和而真挚。
“但人本身也是这样的,不是吗?——或会遗忘,或被遗忘,在时间流逝中变得缺失,再在不断前行中化为完整。”
“只要能与你一同前行,我必将逐渐完整,也许某天,我会成为真正的‘人’。”
“我才不.......”
看着男人实在令人难以讨厌的真诚模样,琳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但话音最后已经低得听不清,只是任由自己的手继续落在男人掌心,原本挑起的眉目变得柔和。
.......
一夜的自由时间,在阅读与回忆中悄然流逝。
就在两人手心相贴时,桌上的黄铜座钟已经打开了小窗,吐出左右摇晃的精灵心脏,同时响起清脆的叮当铃声时,就代表着城堡内的一天结束,是时候进入安睡的休息时刻。
既然钟声已响,两人便也没有再继续阅读《上古之遗:被遗忘者》的剩余部分,琳若无其事地抽出手,像个普通的仆从那样捧起自己那本作为实体的书,起身迈开优雅步伐,将这本连同其它书一起放回书架,而先生手上复刻的书则直接消失,化为无形之力回归本体。
收拾好书籍,接下来向先生告别后,便准备回到隔壁属于琳自己的房间了。
不过今天有些特殊,下午他与先生一起拟定的实验方案中,大部分的蛛卵都成功利用他的脑浆孵化,但还有少部分蛛卵的孵化进度较慢,汲取的脑组织不足以让它们直接孵化,却又保持了足够的活性,只要再给予它们正常的发育环境,还是有很大几率能孵化出幼体蜘蛛。
在这座城堡中,能提供最佳发育环境的,自然就是某个唯一具有灵魂的存在。
当琳慢吞吞地把书籍一本一本放好,转身回到男人面前时,先生身侧已经出现了那些尚未孵化的蛛卵,布满腐蚀粘液的雪白圆珠在空中悬浮,看得出来已经处于孵化的边沿,一刻不停地蠕动着,渴求着温热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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