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厉家老大,原本是全家人的骄傲,爹妈着力栽培的顶梁柱,突然就被人拘起来,尚未到危及性命的时刻,也已经令全家愁云惨雾,片刻不得放松。
晚饭时大家聚在一桌,全都没怎么说话,气氛相当压抑。
饭后厉太太带大儿媳妇在院子里摆藤桌藤椅,沏茶吹风纳凉。
戴齐天去二楼清净地放给东北老家打电话。
厉海扶霍振庭回三楼卧房休息。
等他把弱不禁风的宝贝老婆安置妥当,厉二爷开始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满地溜达。
霍振庭眼帘半抬,目光跟着他老公脚步打转,他想心安理得当个包袱,却没办法心无旁骛闭上眼睛睡大觉。
厉海以前总说傻媳妇是他的开心果、救心丸,现在俩人面对面在一间屋里相处,霍振庭却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让厉海心情好一点。
在屋里落针可闻的静谧了整整一刻钟之后,霍振庭终于想到个不太严肃,但可以聊一聊的话题。
于是冲站在窗边发呆的厉海轻唤:“老公……”
厉海立刻转身走过来询问:“喝水吗?饿吗?想上厕所?”
霍振庭可怜巴巴嗫嚅:“你是不是已经和大圣姐姐结婚了?”
“假的,她来沪城有事做,需要个富贵太太的身份,我给她打掩护。”
霍振庭讪兮兮闭嘴。
他其实一早就看出来了,提这个是想自己假装醋一下,让对方哄两句,然后自己马上喜笑颜开,人工制造一点小意外小惊喜,帮厉海分散少许注意力。
然而厉二爷过于敞亮的说辞让他老婆后继无力。
霍振庭心想,这还叫我咋吃醋?
厉海不解:“你这是啥表情?怎么好像还挺失望?”
接不上话,确实有点失望。
从前当傻子,不知不觉就能哄厉海开心,如今绞尽脑汁都做不到。
霍振庭越想越丧气,小声嘟囔:“大圣姐姐很好。”
“是挺好。”厉海说。
“那你怎么不能和她真结婚呢?”霍少爷开始胡扯。
厉海不明所以,耸眉瞥眼打量他:“虽然没结婚,可我俩结拜了,差不多吧?咋地?要不你也跟她结一个,咱仨桃园三结义,还蛮热闹嘞。”
霍振庭彻底被他整不会了,张嘴怔住几秒,随后把双手塞回被窝,果断闭紧双眼,心说我不会哄你,我还是睡觉吧。
厉海莫明其妙打量他半天,歪着脑袋伏低身体:“你是不是吃醋啦?”
“没。”霍振庭浅浅的哼了一声。
厉海瞠目扬眉:“你真吃醋了呀?你生气啦?”
霍振庭重新睁开眼,哭笑不得:“没啊!”心道咱俩以前怎么相处那么融洽的呀?
明明在同一间屋里呆着,谈论同一件事情,咋落脚还分出先后时差了呢?
厉海则忽然想通关窍,心道我如果按时回来,庭庭就不会被陈泰两口子虐待,如果再晚回来两天,庭庭说不定已经熬断了气,眼下他心里有气也很正常。
于是立即贴着对方偎床边解释:“我在东北耽搁这么久,不是为了跟戴齐天办婚礼。是为了帮老符找他姐姐,老符你还有印象吗?”
霍振庭蹙眉思忖,似乎有点印象,但印象不多:“你带我去过他住的地方,你还从窗户爬出去了那次?”
厉海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他。其实你们见过一面……就是去市政厅吃饭的时候,中途到二楼上厕所,厉江从厕所格间里揪出俩人,其中一个是老外,另一个就是老符。”
这回霍振庭完全想起来了,他和厉海、厉江三个一起在警务司长办公室罚站,老符坐的远,一直在抽烟。
虽然见过,但他当时吓得够呛,注意力全放在自己旁边两人的身上,只记得厉江被长官打了两耳光,老符的样貌没特别留意,如今回想起来也很模糊。
“哈尼,你有他照片吗?我想再看看。”
霍振庭想,如果有机会,他可以再帮厉海仔细找找。
可惜厉海摇头:“没有,我俩上学时不在一个班,连大合照都没有。唉……他现在家也没了,家人只剩个姐姐,还被东瀛人圈在东北,不晓得什么时候能救出来……”
他这边话音刚落,房门忽然被人拍得砰砰作响,戴齐天在外头喊:“二哥开门!快开门,有大事跟你说。”
厉海赶紧起身开门,戴齐天身手矫健窜进房来,反手关紧房门,脸色亢奋但声音尽量压低。
大概因为一口气跑上头,讲话时胸脯起伏气声很重:“二哥,符小姐弄出来了,今晚就上火车,两天左右到燕京,然后换车回沪城。”
“这么快!?”厉海震惊:“刚我还在跟庭庭说她,不晓得什么时候能救出来。”
戴齐天听见“庭庭”两个字,下意识歪头冲卧床养伤的霍振庭笑笑,然后继续对厉海道:“要说这事,还得谢谢那个东瀛爵爷,他死的可真是时候。
满洲那边有爵位的军官全要来沪城奔丧,小村少佐昨天接到紧急调令,带一支小队急急忙忙搬家。
我的人悄悄尾随,等走到山坳里,直接给一窝端了。
就地开枪就地埋,估计他上峰一时半会儿还得以为他们走迷路了呢。”
“这活儿干的漂亮!”厉二爷击节赞赏,但脸色很快就沉下来:“很多人来沪城给中野奔丧?那不就是说,老大这边压力很大?”
“呃……”戴齐天的眉头也随之拧紧:“好像……是的。”
厉海叉腰在屋里来回走两步:“不行,咱们不能这么干等着,太被动,我得去找朗明谈一谈。”
霍振庭立即撑身坐起来:“我也去。”
戴齐天三两步到床边:“庭庭乖哦,你老公要和姐姐去办正经事,而且你现在在生病,自己在家好好睡觉呗?”说着伸手又想捏霍振庭脸蛋。
霍振庭尴尬的直往后缩脖子,可怜兮兮撒娇:“庭庭不能和老公分开。”
厉海原本想和戴齐天一起安抚霍振庭在家休息,结果被他这么“娇”一下,明知道是装出来的,也张不开嘴拒绝了。
脚跟一抹直接去开衣柜拿衣裳,大大方方应允:“没事,又不是打架,庭庭走不动的话,我背他。”
五分钟后三人前后脚下楼出洋房,厉太太和大儿媳妇仍坐在院子里小声讲话,大抵也是在聊厉江的事情,只不过这二位是正宗的深闺妇人,想来想去也不过在官太太里面送送礼,请先生们帮忙关照之类的话,拿不出什么雷厉风行的手段。
二人看见厉海和戴齐天又要出门,忙问:“出了什么事?”
厉海说没什么,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去找朗明聊聊。
厉太太看他们带着霍振庭,内心暗忖:既然带拖油瓶出门,想必不是要紧事,那就随他们去吧。
于是不再多言语,只摆摆手随口叮咛一句:“别回太晚。”
霍振庭跟厉海来医院,主要是想看看范筹,他跟小范哥哥之间虽然没有爱情,但友情深厚。
霍少爷活了小二十年,绝大部分时光都在浑浑噩噩的孤独里混吃等死。
直到遇见厉海和范筹。如果把老公剔除在外,范筹则是小傻子顶级重要的一位好朋友,无人能出其右。
医院夜间门诊里患者寥寥无几,住院部禁止喧哗,人虽然不少,但整体比白天安静很多。
不过在霍振庭的视听之中,医院晚间可比白天热闹太多了。
兴许白天阳气重,有些东西不喜欢出来瞎溜达。
晚上凉快,就像厉太太夏夜傍晚喜欢在外面纳凉一样,放不下新仇旧怨的幽魂们也喜欢到处走走看看。
霍振庭打从进住院部,除了活人的呼噜声,听见次数最多的一句话是:“医生,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但凡有白衣大夫出来走动,必有新鬼上前央求,各个都觉自己还有得救。
霍振庭傻的时候就没怕过这些,如今更觉坦然。
但是他们进到住院部升降电梯里时,霍振庭忽然收紧手臂,使劲往厉海身侧贴了贴。
厉海扭头询问:“怎么了?”
霍振庭神色痴痴的,好像在发呆。
厉海抬眼打量电梯轿厢里几人,除了他和戴齐天、霍振庭三人之外,电梯里还有三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好像夫妻,另两先位生一位西装革履,一位布褂布鞋;四个人全都心事重重的样子,互相没什么眼神交流。
总之厉海是没看出什么端倪。
还好很快电梯到达他们要去的楼层,走出轿厢后,霍振庭立即又往厉海怀里偎了偎,软声细语央求:“老公,我想尿尿。”
厉海觉出霍振庭言行古怪,但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然要尿尿,当然得先去卫生间。
可进到卫生间里,霍振庭仍不去好好尿尿,而是非要拖着厉海一起进小隔间马桶坑。
等他们把隔板门关起来,霍振庭才恢复常人神态,趴进厉海怀里,把嘴唇凑到厉海耳朵眼,用极小极小的气声说话:“中野优泰在外面,他刚才一直在跟我搭讪。”
厉海倏然瞪大双眼,差点惊呼出声。
好在霍振庭一只手提前捂住他嘴巴。
人间道
第257章 :小奶包大骗纸
厉海把霍振庭的手从他嘴巴上移开,单用口型发问:“他和你说什么?”
霍振庭也用口型回复:“不清楚。”
厉海皱起眉头思忖,李木匠说,人活着的时候啥样,死了也还是那个死德性;中野那厮活着时就撒谎成性,做鬼八成也没实话,可是他想要骗庭庭什么呢?
贪图庭庭美色?可他也摸不着庭庭了呀!
难道想夺舍还魂?……这就比较危险了。但是挺难的吧?
他这边满脸严阵以待思索重大问题,霍振庭忽然抠开他皮带扣,伸手往里面摸去。
厉二爷吓得不轻,连忙按住他老婆胳膊,瞠圆双眼无声询问:“你干啥?”
霍振庭嘴一张一合,无声呼出几个字:“我要护身符。”
厉海难以置信,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在这?!”
霍振庭点头,同时已经屈膝蹲下来,仰脸往门外呶下巴。
厉海缩腰蜷腹用双手保护己方要害:它进来怎么办?
霍振庭摇头:这里地方小,他不敢贴你,进不来。
厉二爷这才稍感安心:回家弄。
霍振庭犹豫两秒,仍旧摇头:机不可失。
厉二爷仍显迟疑,他觉得在厕所做这种事,很不尊重对方,有失感情交流的真谛,而且他有阴影……
会想起老符。
霍振庭拉他手安抚:放松点。
厉海勉为其难点头,眉头紧锁看着霍振庭张嘴把他“兄弟”慢慢含入口中。
这个画面,厉二爷也曾偷偷肖想过,但肯定不是在厕所里。
不过现实比想象更让人血脉偾张。
关键是霍振庭长得太好看了,眉眼如画鼻端唇丰,以前傻兮兮的不显气质,大部分时候眼神茫然怯懦,厉海偶尔欺侮人家一下还没啥心理压力。
如今补齐三魂,神采灵动顾盼生辉,忽然还原出许多平弹话本里描述的才子佳人,令厉二爷不忍亵渎。
霍振庭身体虚弱,稍微蹲一会儿就觉双腿酸麻,他嫌厕所地面脏,于是将一边膝盖跪厉海脚面子上。
厉海这会儿的思考能力正在罢工,因被压住一只脚,蓦地打了个抖,咬住嘴唇。
霍振庭暂停动作,仰起脸无声提醒:说话。
意思是说给外面的中野优泰听,别让自己显得剃头挑子一头热。
厉海大抵是领会了,但张开嘴傻不拉叽吐出三个字:“啊……用力。”
说完才反应过来,好像角色搞错。
霍振庭掩面在他肚子上拍一巴掌,抬头重新发出指令:别说了。
五分钟后俩人面色绯红走出马桶隔间,霍振庭依然偎在厉海怀里,傻兮兮软绵绵撒娇:“庭庭难受。”
厉海眼神揶揄捏捏他脸蛋:“这么一会儿就累了呀?”
霍振庭满脸羞怯,像没骨头一样贴在他老公身上:“嗯……真难受,走不动了。”
中野优泰跟在他们旁边,但无法靠太近,笑容里满是关切,问霍振庭:“庭庭,你还好吧?是不是他欺侮你了呀?”
霍振庭可怜巴巴侧目看过去,小声报怨:“老公坏呢,总让庭庭不舒服。”
厉海不以为然咂舌:“是你太娇气,回家再弄一次舒服的好不好?”
霍振庭哼唧一声,忽然拖起哭腔:“庭庭不回家,庭庭生病了。”
厉海显出个不耐烦的表情:“行行行,不回就不回,正好我这两天也没工夫管你。”
俩人嘀嘀咕咕走出厕所,厉海马上吩咐戴齐:“庭庭不舒服,还得住院,你去帮他办一下住院手续。”
戴齐天略感意外,但并没多追问,对她来说霍振庭属于厉海的“私事”,人家怎么安排都论不到她插嘴,稍带手的小事让办就办呗。
于是戴小姐二话没说当即抬脚往住院部办公室走。
霍振庭上午出院,晚上又住回来,还用原先的病历档案,还住原先那间病房。
交上住院费,不到一刻钟就把所有手序续办妥。
厉海这次和他老婆分别,不仅没显半点不舍,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
放下霍振庭后立即若无其事拉戴齐天去见朗明,但见到朗明也没提满州东瀛贵戚军官要来沪城奔丧的事情。
戴齐天几次开口都被他打断,好像怕人偷听一样。
只在范筹床前说了些希望他快点醒过来的祝祷话语;然后叮嘱朗明,等范筹父母家人收到通知后,务必耐心安抚范家人情绪等等。
大概一刻钟后就携戴齐天离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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