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大酒店鸡蛋奸杀案”的侦查思路主要循迹死者生母提供的信息而得。
盛家大老爷共有四房太太,大房失势多年,大太太早年被投毒留下后遗症,身体差得很,半死不活的和长子留在并州老家守矿坑。
三太没生出儿子,在盛家地位不高。
二太就厉害了。两子两女,各个都很能干,儿子把持公司,女儿分别嫁入沪城豪门。
四太更厉害,一口气生出三个儿子,可惜她进门太晚,只有盛祺福业已成年,两名胞弟一个十二,另一个才八岁。
不过四太念过书,才识高绝,子尚幼而母正强,所以盛老爷也把不少生意交给四房打理。
这也是盛祺福虽不学无术仍能把日子过得无比滋润的原因。
那么盛家形势就非常显而易见的,会有场你死我活的夺产大战将在二房与四方之间展开。
据四太所言,十几年前盛老爷原配夫人食物中毒,是由二太太一手谋划而成。
大二之争彼时已成白热之势,最终结果因盛老爷维护子女丰茂的二房而不了了之。
表面把家底留给大房,带一众小老婆搬至沪城长居,本质上是把公司生意一概带走,将大房彻底打入冷宫。
由此可见二太太是位手段毒辣的女人,她当年敢对大太太下毒,如今自也能来杀四房的人。
厉海每当听见此类家族内斗,都不免在心中感叹一番:我祖宗了不起!
厉家虽然和许多世家大族相比人丁不算兴旺,但每一代兄弟姐妹皆为一母同胞,遇事总能一致对外不生二心。
兄弟间既便偶有争抢,也不至于发展出生死仇敌、阋墙血战。
眼下按钱探长,或者说按盛四太太看法,盛家二房的确有杀人动机。
至于杀人手段,盛四太给出说法是:一定与并州过来那些讨要赔偿的矿工家属有关。
原因如下:
首先,那些人之前的确来骚扰过盛祺福,应该是当面认脸踩点子。
其次,据盛家二房二少爷所说,他给矿工家属赔过钱,已经把人都打发回并州了;但四太信誓旦旦指摘,盛老二绝不可能给矿工付赔偿。
至于原因,就是最后一条——
盛老二不给矿工家属赔偿,不代表他不给钱。
做矿业生意,坑里有死伤是家常便饭,每次出事都会有人来沪城讨赔偿,但没有人能从盛家拿走一分钱。
因为只要有人得到“甜头”,讨偿之人就会前赴后继永无断绝,赔是赔不完的。
用盛老爷的话说,有口饭吃的人不会下矿,既然决定干这行,生死由命。
工人下坑前都签过生死契,压根没有赔偿这种说法。
暂不议论盛家人有没有良心,只就此可知,盛老二说赔偿矿工一事,绝对是撒谎。
那为什么又说,盛老二未必不会给矿工家属钱呢?
因为盛家做这么大买卖,难免沾上一些没办法亲自动手解决的麻烦。
这时他们就会要求来讨要补偿的工人去做一件“大事”,那种他们做完之后必须改名换姓重新做人的事情。
比如沾上人命官司。
这时那些急用钱救命的工人,做完事拿到钱,也不敢再回老家,通常改名换姓远遁他乡。
盛家如此解决了麻烦,也不必担心有“讨债鬼”前赴后继涌来家门口。
坏的一箭双雕。
会议室里众警员听到这里,大抵能猜到钱探长与盛四太所指何意。
盛家二房很可能开出一笔钱,让来沪城讨赔偿的矿工家属“做掉”盛祺福。
这也解释了那些并州人为何来去匆匆一晃而过,没去盛老爷面前大闹就不见踪影。
钱探长此时要做的事情,就是向盛家二房施压,逼他们交出此前来沪城讨赔偿那些人。
只要把那些人找出来,案子就破了。
厉海也觉得火华哥讲得在理;但他觉得,如果他是盛老二,死都不会把人交出来。
盛老二不交人,巡捕房就没铁证,没证据,案子就做不实。
所以他干嘛要交?除非盛祺福的死和他没丁点牵扯,交人出来自证清白还差不多。
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他哥厉江却好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仍想不通;跟身旁两位副局长低声讨论几句,最后三人竟齐齐点头,同意给火华开搜查令,让钱探长带人大张旗鼓去围盛家屋宅。
厉海眼下已经想不起自己昨天深度揣测「水月局」温老板情杀嫌疑的事情,与众位同事一并起立准备出警。
厉江提醒他换警服时他乖乖点头,满脑子都是家族内斗好血腥的感叹号。
但刚到一层就碰上特意出来寻他的法医卓磊。
卓大夫手心捧只金属小碗,面色迫切扯住厉探长胳膊:“你找对路了!是他,真的是他,你看这是啥?”
厉探长停下脚步茫然反问:“是啥?”
卓法医指着碗里一小截黑黢黢细草棍似的东西:“这是禽类羽毛中间那根羽管,温纶在屋里烧的是鸟毛面具!”
“凶器,作案时穿的衣裳,掩示身份的道具,齐活儿了厉探长!你是真的牛,你快去抓人,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凶手肯定就是温纶。”
卓大夫越说越激动,好像破案的是他本人一样。
厉海目瞪口呆愣住两秒,连忙掉头去追钱烨,把人拽到背静处急急开口:“火华哥,凶手不是盛老二,是温纶!卓大夫发现证据了,我们别去盛家了,去水月局戏楼才对。”
钱烨和厉海刚刚一样稍微愣住两秒,随后眉头紧锁追问卓法医:“什么证据?”
卓法医立刻捧起金属小碗,把他的发现又给钱探长讲一遍。
火华哥却耸眉轻笑:“这算什么证据?”
厉海不解:“怎么不算证据呢?得多大巧合能把凶器、着装、工具集合在一名与凶案无关的人身上啊?”
钱烨咂舌,继续追问:“那么请问厉探长,你所谓的凶器、着装、工具,这些信息又是哪来的呢?你有目击正人吗?”
厉海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钱烨笑吟吟拍他肩膀:“鬼神之说,做不得证供,你一没活人口供,二无可验实证……”
说到这里顿了顿,见厉海脸色懵懂,火华哥笑意更深:“去换警服,五分钟后院子里集合。”
【作话】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职场两分半^_-
第184章 偷吃不擦嘴
厉探长进巡捕房工作之后第一次穿制服,从头到脚一黑到底,风纪扣卡过喉结。
穿这种衣裳,别人看在眼里是蛮有精神、蛮庄严。
但谁穿谁知道,相当拘束。
厉海当初特意嘱咐他哥给他订大一码,奈何他哥阳奉阴违。
厉探长缩在办公桌后换裤子的时候,霍振庭蹲旁边动手动脚,捏一把金衣扣、摸两下白袖章,骚扰不断。
“哈尼今天好帅呀,哈尼,庭庭为啥没衣裳换?”
厉海好不容易把裤脚塞半筒靴里,直起腰用指头使劲往外勾领口,深吸一口气:“你哈尼长得帅,穿啥都帅。”
霍振庭锲而不舍摸他宽腰带:“哈尼腰真好看,庭庭也想穿这身衣裳。”
厉探长起身抻平衣摆,顺带侧目揶揄:“你到底在夸我,还是想要衣裳?既好色又臭美,达令你咋做到的?”
“庭庭是真心夸哈尼,也想要衣裳。”小傻子只听懂前半句,直言作答相当真诚。
他们身边该出警的同事都已经走得差不多,范筹本来已经出门,这时又转回来叫人:“老大,就等你了!”
“来了。”厉探长牵起霍顾问赶紧往外走,边走边小声应承亲老婆:“晚上回家给你穿哦,你现在是技术顾问,没有警衔,在外头不能穿这身。”
霍振庭:“那庭庭咋才能有警衔呀?”
厉二爷大喘一口气,他是没啥办法,所以把问题转嫁给别人:“回头让老大想想办法。”
由于盛家财大气粗,屋宅也特别大,所以巡捕房今天当班的外勤几乎全员出动。
院子里集合时黑鸦鸦一片,只有霍振庭一身卡其色笔挺西装格外醒目。
待众人抵达盛宅,警员在火华哥授意下,先把盛家所有人集合起来看管,逐一盘问,然后分组地毯式搜查屋宅。
大家各忙一摊,只有霍振庭有手好闲,像个督导办案的越级长官。
火华哥下达命令十分笼统,只说全面搜查可疑物品,收集物证。
所以最后搬出什么东西来,全凭各位警官对“可疑”两个字的理解。
厉海明知凶手不是盛家人,仗着亲哥是局长,也没必要不分青红皂白非搜出点东西交差,干脆拣个最没油水的大厨房,带范筹和霍振庭打着搜查的幌子,去研究盛大户家的伙食。
范筹掀开个紫砂煲,哇一声:“佛跳墙哎,这么大一锅!”
霍振庭遁着甜味揭开个小盅,问厉海:“哈尼,这是啥?”
厉海踱步过去瞅一眼:“冰糖燕窝。”
范筹拿眼神暗示二人:“老大,你看这些东西,‘可疑’不?”
厉海面色为难:“……不好吧?”
但听外头叮呤咣啷好似拆房一样搜得如火如荼,又觉自己这组不应该太懒散。
于是移步去把厨房门关严,低声提议:“咱们拿小碗盛出来检查,然后给他们添些凉水回去,应该没人能看出来。”
个把小时后众警员从盛家大洋房里搜出一包一块各种莫名其妙物证,摆在西式庭院中点算收记。
厉探长及其组员挺着肚子出来给火华哥汇报:“厨房没有可疑物品。”然后站去一旁吹风晒太阳。
别人忙得汗流浃背,他们仨是连中午饭都省了。
点算物证同时,盛家二公子和几名下人被上了铐子推去一边,稍后全会拘回巡捕房。
六十多岁的盛老爷端出商人本色,遇见这么糟心的事情,不仅没怨天尤人愤懑搅闹,反而堆出感恩笑脸去跟火华哥握手道谢。
“长官们为我盛家子孙如此辛劳,盛某恩激之余更觉愧疚。
如果盛祺璋果然做出谋害兄弟的事情,我绝不为他求请,让他给亲弟偿命去吧!
左右还是要劳烦长官仔细查证,早日拿住真凶,为我福儿报仇雪恨。”
言外之意,二儿子不是真凶,不要难为他。
老头边说边往钱探长手心塞了张折叠起来的小纸片,瞧模样大抵是张支票。
火华哥也很给面子,当即叫人卸下盛二爷手铐,安慰盛老爷:“您放心,请二公子回巡捕房只为配合调查,如果确实不关他事,很快就能放回来。”
范筹撇嘴,小声冲厉海吐槽:“这可比咱们破案绩效好赚多了。”
厉海把脸转向旁边,假装啥也没看见,心里却憋股火儿。
靳元良在楚县“吃大户”,那是楚家确实伤天害理,他们活该。
但钱烨来盛家这一遭,简直与敲诈勒索无异。况且命案里死的还是盛家少爷。
虽然说盛家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对自家工人的冷漠劲儿十足可恨。
可巡捕房该做的是主持公道,不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里的终极恶人吧?
厉探长置身众警官中间,一时间觉得他们已不是平日见面那些平凡亲切的同事,根本就是一帮土匪。
真叫人作呕,连刚刚偷吃那点鲍参翅肚都翻涌着往喉咙上顶。
回程路上厉探长一言不发,进巡捕房第一个动作就是解皮带马不停蹄往下扒自己这身警服。
霍振庭却死乞白赖按他双手:“哈尼你别脱,别人都没脱,你也别脱呀……这么帅,庭庭喜欢。”
厉海咂舌:“不脱咋换衣裳跟你去照像?”
“就穿这身照吧,庭庭想要哈尼这样照像。”小傻子拧眉噘嘴执拗得很。
厉海顿住动作,心道既然扒不下来这身皮,就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行,我得上楼跟老大谈谈。”
虽然越级打小报告不光彩,但钱烨现在明知真凶在哪,不管不问;借搜查公然“偷吃”的行径,更可耻!
他厉海要是没看见就算了,明睁眼露的事情难道要他憋出心脏病?
谁知等他安置霍振庭回工位,自己赶到局长办公室时又晚一步。
厉江不仅把房门锁死紧,还让秘书守在门口,不等厉海走到跟前就被对方告知:“局长在和钱探长还有两位副局开会,您稍等一下。”
“册那。”厉探长暗骂一声,垂头丧气转身下楼,像颗被霜打的蔫巴茄子,灰心丧气,连换衣裳的精神都支楞不起来。
别人忙着打饭吃饭的时候拉上霍振庭悄没声离开巡捕房。
第185章 老天爷送你的救心丹
摄影师窝在隔光布底下调好焦距,手攥快门再次提醒客人不要眨眼、不要动。
咔嚓一声,镁光灯爆闪,霍振庭突然转头亲在厉海脸上。
厉二爷惊讶。
给他们照像的老大爷则惊怒交加:“哎呀你这个客人,你做啥嘛!”
厉海连忙摆手安抚照像馆老板:“没事,没事,我们再拍一张,刚才那张也要,您照常洗。”
拍照的老大爷这才放宽心重展笑脸,换张胶片拿起快门准备:“这回别乱动了哦。”
厉海侧目打量霍振庭,主要是防备并提醒对方站好,好好拍照,但瞧见他有点得意的笑容,一个没忍住,也凑上去亲了傻媳妇一口。
——咔嚓!
这回老大爷没发火,只是有点无奈的从遮光布下钻出来询问:“这张要吗?还接着拍吗?”
厉二爷绷不住笑脸,痛快点头:“要,拍,接着拍。”
反正已经拍“坏”两张,也没必要太严肃了。
俩人放开手脚,在喜庆的大红色背景前,勾肩搭背来一张,挎手亲嘴儿再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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