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在灯光里的高弗开口了,
“这样做,就能行吗?”
“我不敢打包票,但是现在......离那个时候还有一段时间,这个阶段是掌握在咱们手里的,还能控制。不过你们也要想好所有的可能,做好心理准备......比如小孩可能是活的、正常的还是畸形的......”
后面的英良听不进也听不得了。
他心里知道定了这条道后面要想的事有很多,但他却踏实地也不顾一切地放空了脑袋,这事撂谁头上都得傻,自己就先傻一傻吧。
于是池医生走后高弗同他商量继续做鸵鸟司机时,他是半字没听进去。
“你再说一遍......我......我又走神了......”
高弗把水杯里的水喝干,他已经说了三遍了,但还要再说,说到英良牢牢记住才行,这样他们才能久续安全,
“这几月你还是照常开车接送我,眼下日子看不出来异样你还得露面,再过一月我便可以下了这轮椅,到时你只需在车里坐好,把身形遮挡住别多逗留就行,再这样熬几个月。等快到日子的时候......我再称病......”
英良以手支头,痛苦哀吟一声,他想得这样好这样全,一切都那么合理,可对于自己,简直字字诛心。他何苦要以男儿身遮掩避世数月,供养一团只会带来麻烦的血肉。
为何总是不能如愿,他只想把它除掉。
“你确定这样会更好?”
高弗不直视他,从英良的角度只能看见大片的眼白和很少的瞳孔外沿,倒是睫毛不服输似的翘向天空,
“战场已经发生了偏移,咱们正在远离生死难料的境地,性命已经能够更大程度控制在自己手里,我想,你并不是最凄惨的。”
“睡吧,明天还要开车。”
“......”
察觉到英良的无限怨念,高弗补了一句,
“除了稳妥,你我没有别的选择。”
天越发热了。
英良站在房间阴影里,看夕阳照在粼粼叶片上,泛着金光。天层分开,下层云朵橘粉,上层天空澄蓝。
半年了,高弗终于被医生准许复建了。
他心微微松快一些,自从身体里住的家伙被发现了,肚子就匆匆鼓了起来,他若也随时节脱去遮挡衣衫,必会被人指道一声“将军肚”。虽然旁人绝猜不到真实缘由,但被人盯着到底心虚,高弗再不站出来,他必定要因怪异服饰受到注意了。
之前同诸赫上校解释时,他用的理由是“合同未到”,但对方明显是不信,“这时候外头都在打仗,有时候签了合同也不顶事了,都没什么人认真签合同,他怕不是诓了你吧”,现在想想对方的表现,竟好像不愿放弃似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没想到他们竟也是表面情谊多一些。
当然,“自投罗网”的鸭子还是飞去了别人那里,即使是关系不错的人,心里也未必痛快吧。
高弗这几日走得不错了,但刚离了轮椅那时候可是笑人,像个学步的婴儿一样,陌生无措,走得也丑。
他起初嘲笑,那人完全不理他,后来就觉得没趣了。
而且,家里忽然多了个高大的家伙四处晃悠,也让他好生适应了一阵。
“你能自理了,按理说我该搬出去了。”
高弗扫一眼他越发明显的肚子,
“你能去哪儿?就算真有地方去,你现在也不行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和别人解释。”
“就说我习惯了你的照顾,舍不了了。”
“这也牵强。到底留了一个旁人在家,还不是保姆阿姨。”
“这时候局势动荡,也没人敢请人伺候了。”
“你不就敢?”
“托你的福,铤而走险。”
英良不说话了,扭到一旁。
高弗察觉不对,说起软和话,
“你要是出去了才叫人担心,我不看着,就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你也一样。要是这样,反而得不偿失,所以即便仍留着你不甚合理,但总能说得过去。”
英良喘口气,动了动,心情好了点。他探过身子把盘踞在轮椅上的喵子抱到身边,喵子冷不丁被打扰了好眠,不满意地折腾,硬硬的爪子踩到他凸起的肚子,不很舒服。
但英良装强,不愿叫人看出来,他心里自己就是个倒了霉的男人,绝不是能怀孕的女人,因此更用力地箍住喵子,任它踩着。
高弗见那小爪不留情地踩下一个个坑,心里觉得憋闷不妥,
“你不难受吗?别管它了。”
“怎么,你心疼这团东西?”
高弗一滞,他没当过父亲,本就不知道那滋味是什么样,更不用说现下怀着的那人不是寻常的“母亲”,但是为什么他觉得心里痒丢丢的?
“你再由着它踩,保不定踩出来什么毛病,要是没大事还好,若真出了问题还不是你受罪。”
听了他的话,英良宽心不少,只要关心的不是那背世的东西就行。
心软和,手也就松了,喵子一下子飞窜出去,跑了。
“是你把喵子放出来的?”
他一向不让喵子到外间来,怕把屋子给弄脏弄乱,最近他心思虽不在这上面,却也没忘了关好房门,仔细一想,自己外出后回来喵子就在外头竟是已有好几次了。
高弗笑了一下,
“你不知道你走之后它唤得有多惨,也不知是想你还是想玩。我虽从没养过猫,倒也乐得看它闹闹。”
英良不知他竟有如此软意的一面,第一次不把他当做一心想解决自己这个大麻烦的领导来看,单看人,他其实还挺好的。
第16章 16 同床异梦
16、同床异梦
这日又送了高弗去上班,回程时瞧见好些铺子都开了,忽然生出战事已远的感觉来。
此时太阳还隐在云后,气温不算很高,他便起了随处逛逛的念头。
桦树的树皮裂成一片片,勉强贴在树干上,有一片下端还连着,上端已经弯倒下来,一只小鸟被车吓到,正飞立上这块树皮,一晃一晃的,像在荡秋千,大概是被晃得头晕,很快扑棱翅膀飞走了。
在常过的路口取了别道,速度也降至和风,他慢悠悠驾着车东张西望,把窗户打开一半,闻晨日的清风,觉得心境也平和。
唯独有一事让他不免心惊,他竟已慢慢适应了体内的家伙,他此前分明视其为恐怖,现在却逐渐对它的做动习以为常。
这么想着的时候它又动了几下。
随它吧。
能动,说不定还是个身体好的。
突然,不远的面包店里拐出来两个人,抱着新烤好的面包笑着对话,转过脸来,叫英良一惊,是伦加和他的男友。
他慌忙加速,怕被认了出来,相错的时候故意没有侧看,但还是感觉到了对方投来的视线。
他应该还是看到自己了。
他也想与复生后结交的这位好友好好聊聊,可是......
他看一眼隆出一个弧度的肚子。
相见都难。
当晚即变了天,轰轰下起雨来。
窗户透进潮热湿意,英良在床上辗转不得入眠。
高弗口渴起来倒水,就听见他的屋里不停传来动静,凑近了又听得喵子的呼唤。
“嘘,你别叫。”
高弗打开了门,
“怎么不让它叫,它这是想我。倒是你,怎么还没睡。”
英良使劲躬身坐起来,
“热、烦。”
“雨下之前还挺凉快,有风,下起来反而平静不能吹了。”
“这么难受吗?”
“嗯!”不止身体难受,心里也难受。
“要不要去我那屋坐坐。”
“你那屋就好了?”英良嗤笑。
“我那屋要大一些,而且有穿堂风,会凉快点。”
“我又不能待一晚上,去贪这一会儿的便宜反而更让人堵心。”
“恩......其实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呢。”
英良奇怪地看他一眼,
“什么?”
“以后你都来我房间休息。”
英良骇了一跳,
“啊?为什么去你房间?”
“你这间屋子,夏天的时候会很热,你现在不比往日,身体更不耐热了。而且,之后的日子,防人还是次要的,你的安全才是首位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告诉医生。放心,我的床非常大,你放开手脚也碰不到我的。”
“......”
“今晚先去感受感受,反正你也睡不着。”
“我觉得......不妥。”
“你试试呗。”
英良瞪着他,一瞬不瞬,
“......”
“你现在真的很不像你。”
高弗眼神闪了一下,我不像我了?
“那......那你先歇着吧,要是来......随时欢迎。”
这一夜,直到衣服湿透,英良才难受得睡了过去,睡着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幸好明天是周末。
后来的日子还真像高弗说的,越发闷热起来,英良日日不得好睡,想到自己揣着这个东西不知何时就会殒命,心里抵触渐渐松了。
又一个雨夜,高弗正听着雷声昏昏沉沉,突然身侧一沉,掀来一股抖单的风,他惊醒侧头,身边已经躺下了一个人。
“可别给说出去了,我不想被人说司机爬上了主子的床。”
高弗没说话,看见英良翘着嘴角瞟了自己一眼,脸又往他带来的枕头里陷了陷,
“说笑的,别被传出我故意接近你偷情报就行。不然你也好不了。”
这屋里果然凉爽,两个人的呼吸和体温加在一起也未让气温上升很多,英良周身舒适,很快睡着了。
高弗枕着一只胳膊转过身子来看他。
英良双手交叉着侧在一边睡着,梦中微动好像自己同自己握手一般。
自己竟然让这样一个人来自己的屋子里入睡。
他之前背叛了自己和部队,而现在,他在背叛全世界。
那肚子已经很鼓了。
高弗轻轻撩开他的被子,悄悄把手放上去,里面的家伙怕不是有智慧,像回应他一样顶他的手。
也许不能把它当做一团肉,它就是一个平常普通的小孩。而且,与自己血脉相连。
或许,自己是可以对它好的,只要它是个正常的。
摸着摸着,没了意识,忘了有没有收回手来。
早上,察觉到床有波动,高弗睁眼看见了小心翼翼起身的英良,天才蒙蒙亮而已。
“我去厕所。”
见他醒了英良索性放开了手脚。
最近上厕所越来越频,叫他都不能一觉睡到天亮。
迷瞪着回来正往床上爬,瞧见高弗被单下的异常凸起。
高弗还坐在轮椅上需他照顾的时候,也见过他起身体反应,这对男人来说本就平常,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你要不也去个厕所吧?”
高弗瞥他一眼,
“等着你呢。”说完翻身下床。
天还早着,能再睡个回笼觉,但两人都是第一次和别人同床睡回笼觉,放松不起来。
英良往他那边看一眼,发现他的家伙还是微微挺翘着,缓缓开口,
“你还没有结婚吧。我想你更希望由一个女人来为你传宗接代。当然,这个也算不上什么宗什么代。”
虽然是这样……
高弗瞟了一眼英良的肚子。
“如果它是好的,又何妨呢?”
英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说什么?这怎么会是好的,我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是好的!”
高弗淡定同他讲科学,
“有一定概率的。”
“......就算这样,那你可是凭空出来一个孩子,别人的闲话唾沫就够你游泳的。”
“我不听就是了。理别人做什么。”
英良不再搭理他,这人发疯胡想,自己怎么也上套。
他想得再好再妙,也都与他无关。
他知晓自己的命运,不会这么一直顺遂下去,恐怕生产那日,就是自己真正的大限。
唉,真是煎熬。
第17章 17 日出东方
17、日出东方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室内的一切,只有隐约痛吟从门缝渗出,夹杂着猫咪急切嘶哑的叫声,诱人想要一窥其境。
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单子上有血,匆忙叫来了池医生,虽然才八个月,但箭一旦上了弓便只能等待它的发射。因此,到了下午动静还不太大的时候,几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英良端端吃完了晚饭,心却慌得快跳散架,他害怕这就是他最后一次与命运抗争了。
“呕......”
“怎么了?很痛了?”
英良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擦了嘴,
“没......”
他就是紧张又害怕。
可才说完“没”的下一秒,腹部突然像被布袋紧紧勒住一样箍痛起来,瞬间浑身的毛孔张开,流了满身大汗。
高弗看他不对赶紧扶了一下,将将接住他下跌的身子。
“小心!”
“......”
英良浑身颤抖,用力抓着他,完全不知下手的轻重。
高弗被他掐住大腿,觉得他使力太过,赶紧叫池医生来查看,这才确定是真的发动了,从这时起,开弓没有回头箭。
英良知道这是开始了,颤得比方才疼时更甚。
他不知道生产究竟会遇到什么风险,只知女人是走过一遭鬼门关,可自己还不如女人,想必这就要直接进去了,拉也拉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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