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医生探出孩子已经入盆,还以为他是难受过头,去帮他按压后腰和耻骨,谁知才碰到他,他竟拖着笨重身体直接站起,往前踏了两步,似是害怕非常。
“你,你要干嘛?”
“你别怕,我来帮你按按,会舒服很多。”
英良身上不适,但是未动,只皱眉看他。
高弗看着气氛不对,过来扶他一把,
“你怎......”
话还没说完,突然看见他眼睛里竟然满满荡漾着,不知怎么就噤声了。
然后......英良瞪了他一眼,腰突然一痛——被掐了。
“......”
“我知道我不该怨你,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怨你,今天就原谅我吧。”
他的泪一下子落出眼眶,
“我肯定会死的。”
好像有个榔头磕破了后脑,蛋清一样的流质从某个裂缝汩汩渗出,高弗看着一个人哭泣,竟觉得有另一个自己也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陪伴哭着。
不反感、不烦恶,只注视着他,没有任何感觉。
但正是因为不反感、不烦恶,所以能够长久地注视下去。
“我不希望你死,医生也不会让你死,你不想死,我们也不会放你走。”
虽然知道他说的不顶用,英良却逐渐平静下来,也许他的话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只是他太疼了分不出思绪来。
疼痛,其实是活着的一种象征。一种极端的象征。
——
接受指检的时候,感觉非常微妙,疼是主要的,但还有一些奇妙和好奇,而且他很清楚,自己的紧张让这一切更难。
池医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大概进展也是中规中矩,当然此处除了医生没人了解分毫。
越来越痛了。
有时候那种疼痛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会自己挑选他的软肋,戳他的痛处,变了花样来折磨他。
忍受不是问题,但是痛苦始终存在且层层升级,深陷其中的他似乎是一根被朝同一个方向不停拧动的面麻花,同时还有竹签从四面八方刺入刺出。
自己和一条被踩住一角的青虫毫无区别,连挣扎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自己努力控制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的腿肌、臂肌,甚至连疼痛中心旋涡处的腹部,也隐隐浮动着一层薄肌。
天早就黑了,他们却毫不困倦。
灯光被眼角接纳的汗水拉出长丝,模模糊糊地拦着面前的一切,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知道,他之后没再流泪。
灯光对于他来说有些刺眼了,可是他只做得到大大地睁开眼睛,因为疼痛的剧烈实在令他震惊。
一只手轻轻挡了下来,让光无法直射进他的眼睛,于是他只好细细看那只手的纹路。
这个人是不是核心力量不强?
他的手始终不能保持在同一高度,上上下下的,有时英良都怀疑自己已经看得开始对眼儿。
他微扬了一下头,居然是高弗。
怎么想,高弗都不会是一个力量不足的人,所以他应该是在紧张担心。
他肯定没见过我这样的死法,虽然现在还没死。
疼痛在不断将理性从他的身体里剥离,但是英良始终苦苦挽留,如果这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天,即使非常痛苦他也坚决要看见更多,他决定好了,要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时刻停止留恋,这也只有这个时刻,他才会甘愿让自己放开一切,这之前的一分一秒都不行。
现在,他很清楚自己还有时间。
于是,他盯紧了站在头顶旁边的那个人。他也只能看清这个人,医生始终在他脚边忙碌。
“为什么这样看我?”
高弗不知道会不会有回答。
其实原因根本不重要,为什么问这个无聊的问题,自己是在为心慌而掩饰吗?
意料之中的,对方没有回答,他盯的太认真了,让人忍不住担心,
“你还醒着吗?”
于是他眨了一下眼。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生与死吗?”
英良又眨一下眼,猜对了。之前他与诸赫上校联系的事,其实后来高弗也知道了,只是没有说。自己的心思总是很容易猜。
“想什么都好,你随便想,能让你轻松一点的话想什么都好。但是你不必太悲观,你的状态很好,力量也足,会很顺利的。”
下身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潮乎乎的,池医生说没事这是正常的,还给他看了颜色,不是血。
英良心里很感激池医生,从他今天进来,一直没有用任何专业的名词来描述他的状况,这很适合他,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肉体的接触隐含着生命感。
医生的手隔着薄膜手套探进他的身体,触及他的脆弱,同时,欢迎另一个生命的到来。
他被允许开始发力。
好像真的还挺顺利的,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力气,而且他完全没有刻意压着声音,后面他一次也没呻吟。
一切变得像画,如果加一个框即成为一幅佳作。
英良开始无声无息地用力,高弗坐在他头的旁边撑着他,他没有坐在更尴尬的地方,这给他带来极大的尊严感。
连池医生的声音都小小的,
“再来一次。”
那东西在往下滑,然后卡在了某个地方。
医生的手指又伸进来左右试探扩张。
他轻轻卸了力。
后面的人做的很好,这种支撑带来的安全感很大程度抚慰了他。
池医生说出建议,
“上校,你到他后面撑一下,抱着他,加个枕头,别再让他平躺下去了。”
半坐起来后,呼吸更畅一些,英良点了点头。
股间胀痛一瞬叫人无法忍受,为了排解他短促地使了一把力。
“休息,休息。”
池医生拍了拍他的腿。
英良狠狠喘了口气。
“再痛起来使大力,长久一点。”
英良虽然没有出声,但是池医生看清了他的眼神,非常清明,他全听到了。
那股劲儿又来了,带着排山倒海呼啸狂暴的势头,他条件反射地折起身子,把力量一股脑儿地往下面使,突然地,堵塞变成了通畅,百分之九十九的难耐中夹杂有一点点快意,他根本停不下来。
高弗眼见这次疼痛缩紧了他的肚腹,心里有点害怕。
“好,头就要出来了,稳一点。”
不顾一切了,自己肯定面目狰狞。
英良使劲把头低下,下巴狠狠抵在胸口。
这样很好,医生关注的不会是他的脸,高弗也看不到分毫,他不知道自己几乎坐成直角。
高弗紧紧跟着,看见自己的手虚虚拢着他,不停颤抖。
有细小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并不好听,英良没有听见,他只知道身体又发生了变化。
“头出来了。”
因为英良坐得越发靠前,高弗也移到了比较前面的地方,虽然有单子挡着,但他还是中毒一样被深深吸引着看单子被顶得翻起的痕迹,有一些血渗透到了他能看见的这一面,就要结束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疼痛接踵而来,但是成功的信号已经初现端倪。
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有什么滑了出去。这一刻,英良听清了喵子在门外的叫声。
“出来了。”
高弗目瞪口呆,那是很小的一团血物,但它在缓缓动着,然后随着池医生的擦拭,它开始哭了。
手指是五个,脚趾也是五个。
“是个健康的小姑娘。”
第18章 18 道声珍重
18、道声珍重
睁开眼睛感觉仿佛置身天堂,身子轻飘,头脑混沌,只是口干舌燥得难耐。
他轻轻转动脖颈,咽喉的干痛更甚。
头顶依然亮着灯,还是黑夜。
他不愿出声。
因为他听到身边有低弱的嘟哝声。
眼睛好像很肿,眨动得很费劲,他第一眼没有发现什么。
一动不动,明明什么也没想过,身子却自动得在等待什么,然后他终于发现身边不远的被单里裹着东西。
撑起身子,体内有明显的不适,可震惊中的他将这些全都放下——那是一个婴儿!
脑中千回百转,最终指向一个答案——这是他的孩子。
自己还没有死。
他们居然全活下来了......
门外面能听到隐约对话,他费力掀开窗帘一角,帘子飘动露出暗黑三角,距离黎明还有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一会儿还是晕了一会儿。
腹中仍有疼痛,作动间湿意伴着抽疼涌出,他慢慢爬起来,感觉身下被垫了东西。
走的有点蹒跚,看来完全恢复还需要更多时间,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确信它不会掉下去,然后他打开了虚掩着的门。
门外的两人都没闲着,好像在收拾什么东西,听到他走出来的声音,很诧异地望他,
“你醒了?”
“难受吗?”
英良皱眉摆摆手,示意他们这个并不重要。
见他还向外走,高弗赶紧把轮椅推了过来。
“等......我先上个厕所......”
“奥!”
池医生赶紧奉上一物,
“你现在得用这个。”
看也没看就拎着进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英良感觉头皮都是麻的。
使了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轮椅就在外面等着,他心里有话要说,所以虽然感觉别扭但还是出于不适的原因坐下了。
他眼神疲惫虚浮,淡淡望他们整理出的一兜东西,
“你们要把它送走了吧。”
听见他喉中干哑,高弗递去一杯温水,
“是,它还太小,在身边不合适。”
家里突然出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怎么想都很可疑。
英良突然感觉很累,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能挺这么长的时间,这次经历更满满是九死一生的味道,他是刻意对这一切不闻不理的,因为一切设想从一开始就是毫无希望的。
但突然的,他与这家伙都活了,所有考量一齐涌入他的头脑:怎样安顿孩子、自己何去何从......
所有情况都要想,所有可能的隐患都需排除,真的太累了。
可即便累,他还是不安稳地醒来,坐到了这里。
他不能十足放心,做不到。
“具体的打算......是什么?”
“我带走这孩子,找户人家养着。”
池医生说,
“是对很善良的夫妇,你可以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英良奇怪池医生的说法,但是他并未问出声来。温水由口流遍全身,舒缓了隐隐疼痛,也让他更加集中精神,但仍未琢磨明白。
高弗进屋把女儿抱了出来,
“你看过了吗?”
其实看过了,挺丑,但是他还是抬头朝他怀里望。
高弗低下身子,把孩子的脸靠下来,英良抬起手比了比,这张小脸还没有自己手掌的一半大。
“是女孩?”
如果自己更有理智一点,那不应该看也不应该问的。
“嗯。我很舍不得。”
喵子跑过来凑热闹,使劲登高想要闻闻妹妹。
高弗开始怕它伤了女儿,抱高了些,想了想,又慢慢蹲下把女儿送到喵子跟前,
“认识一下吧,这是恰恰妹妹。”
“恰恰?”
英良倏地抬头。
高弗笑看向他,
“我起的小名字,还好听吗?”
英良不语。
“这是我的孩子,我不会抛弃。等她满一岁了,我就接她回来。”
英良有些气喘起来,但努力稳住,
“这可并非儿戏,关乎的不仅是你一人,还会影响你的家庭,你的父母、妻子,你怎么说服。”
“父母已然仙逝不可追,妻子无形无容空束缚?我不会辜负自己的骨肉。”
池医生不听他们对话,识趣地走到一边收拾东西,天快亮时他就要带着孩子离开。
英良手探过去轻抚孩子的胎发,
“她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说的好像......没有考虑到我。”
他看一眼高弗,
“......不如你......让我和她一起走。”
不顾英良的手还停在孩子脸颊,高弗站直了身子。
“......”
英良感觉到他的凝视,肚子好像更痛了。
“你和她一起走?”
“现在各个大陆都在军备,许多地区更是战争频发弹炮蔽天,你想去哪?即使留在国内,是否会爆发战争也是不可预料的事,你手里的钱够带她走、够养活她、够保她安全吗?你真以为离开了我这儿会更好?”
他的口气变得又轻又缓,
“你到底想带着我的孩子去哪里啊,你以为这样就能远走高飞了?”
英良皱起眉头扭过脸去,他咄咄逼人的样子让他感到十分难堪,
“我随便说说。”
“你最好是。”
——
天边擦出一丝白线,池医生拿起大包小包护住怀中的襁褓,走进了黎明之前的黑暗。
英良靠在床上,已经疲乏得要沉入睡梦,脑中却反复回想最后池医生来让他看孩子最后一眼时说的话:离开并非难事,端看你想要什么。
第19章 19 兜兜转转
19、兜兜转转
去青逐的调令下来时,高弗内心毫无波澜。
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胜利了,战事出现转折,各处都蠢蠢欲动,蛇鼠都在为自己寻找退路。
9/16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