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到骨子里了。
抽泣声渐渐褪去,里头传来闷闷的打嗝声,薛久加深呼吸一口气装作淡定,入得内室笑了笑:“饭都还没吃就打嗝,看来是饱了。”
王一新立马大气都不敢出,偷偷用棉被将脸上的痕迹都擦干净了,一边打嗝一边掀开被子:“谁说的……”
“吃吧。”
王一新接过饭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薛久加将饭菜煮的软了些,便于吞咽。
捧着饭碗和抓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抖,薛久加看久了便有些不忍心,想要接过来喂他,谁知王一新将手一缩是要将饭碗藏起来的模样,含糊说道:“这是你说给我吃的,可不能……”
薛久加没好气地接道:“不能要你多摘草药。”
王一新笑道:“聪慧如你。”
吃得急了偏又要多嘴插话,王一新便咳嗽起来,薛久加无奈道:“方才我替你诊脉,你的脉象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王一新咳嗽着嘟囔道。
薛久加忍不住说道:“吃慢点。从我见你的第一天起,你的身体就没好过。”
王一新正要往嘴里送一块鸡肉,听得他话楞得分神了会儿,才继续嚼动着鸡肉,呸了声:“我身体好着呢,算命的说我长命百岁。”
其实三年前,他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差。他虽不是安康无病的强健体魄,也不至于憔悴至斯。
他想着大概是往日流了两次产,又拼着一天一夜的劲儿生了小狗蛋,身体才会似薛久加口中所言的没好过。
他和林则仕尚未到人世的第一个孩子,是在他吃下碧落果后没多久,林则仕与他苟合后得的。那时林则仕一脸不可置信,他却笑了。
“你说你要娶妻,不就是传宗接代吗?现下她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小柿子,这下没什么再能阻挡你我了吧。”
林则仕泠然地望着他,王一新望不见他眼底的喜悦,只听他道,“你和她,终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我能对外说她是我林府当家主母,我能说你是当家主母吗?”
王一新笑了笑:“不能。”
“林家出不得这荒唐,先前,是我负了你。”
王一新继续笑道:“那你慢慢补偿。”
“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不清。”
王一新僵硬着嘴角,却说不出一句话了,因着心里那块地方,被绞得痛了。
小柿子向来不是这么狠心的,王一新逼近他:“可是,你的孩子,你不要吗?”
林则仕退后了两步,王一新往前两步:“你不是说你娶妻只为传宗接代吗?”
林则仕目光冷冷不发一言继续后退,王一新瞬间所有伪装的坚强褪去,眸里苦涩道:“你一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
林则仕紧抿着嘴唇,王一新没有这个耐心,揪着他的衣襟狠道:“说话!”
不发一言的人用动作表示着他此时的决心,用力地将面前的人狠狠一推,那人便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了,刺刺麻麻的感觉流窜全身,他皱紧了眉头,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
林则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王一新抓着旁边的树干撑着站起身,对着林则仕狠狠一掌。
“怎么不说话!”
王一新还想要拍第二掌,林则仕一个闪身躲过了,王一新狼狈地扑倒在地上,四肢软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林则仕瞧着他的模样,悲悯着蹲下身,温声说道,“你我先前种种,皆是不为世事所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缘尽于此,何不失为一件好事?”
王一新忍着腹中剧痛,悲愤欺身向他扑倒,想狠力发作,却只能将力气发泄到压在他身上为止,林则仕被他猛力一扑,顿时失去了思索,狠狠掀翻了王一新,站起身向后望了望,抬头便要走。
王一新身体有一股力量沿着下腹流去,勉力站起身再次追上去将他扑倒,下腹的暖流沿着腿滴到林则仕身上,红点染却一身白衣,犹如雪中红梅。
林则仕感受着腿间湿润,望着他瞬间苍白的嘴唇一动一动,只听他说道:“你的孩子,没了。”
林则仕失声道:“你!”看样子王一新还不罢休,狠着心不顾他的虚弱,依然大力掀翻他,用身上的布条将他的手绑起来,不给他说一句挽留的话,立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王一新闷哼了声,双手捆在前方翻身拘禁地躺倒在地,望着林则仕的背影,静静地呼吸起来。
怎么身体里的血,像是流不尽似的。
血肉艰难地从狭小的地方流出时,双手侧卧着挣扎着才握了些物体,捏碎了一手的落叶。
在林中躺了一夜,天亮时雾气蒙蒙,王一新木讷着望着天,没把太阳望出来,倒是望出了积累好几天的倾盆大雨,将他流下的蜿蜒血迹冲刷褪去。
清醒了些,才扶着树弯腰站起身,瑟瑟发抖地躲在树下避雨。
身体缩作一团,冷意将仅存的一点温度都夺走,下腹突然铺天盖地地冷起来,他不懂,过了一夜了,怎么还这么冷。
“冷?”薛久加见他打了个寒颤,关心道。
王一新抽身出来,动了动嘴角,笑道:“不冷。”
第七章
薛久加昨日告诉他小狗蛋发热得厉害,生怕小狗蛋再次着凉,将自己身上的单衣撕作两半胡乱裹在他身上,哼着歌往碧落山上出行。
前两日休息了个利落,昨日又吃了顿饱饭,今日还能活着望见灿烂的太阳,王一新觉着今日这个日子特别不错,给薛久加找起药材来卖力得很,细致得很。
小狗蛋今日安静地没声没息,时不时地咳一两声,喂他吃果子时也没什么反应,王一新担忧得将他裹紧了些。
王一新心情好起来,效率特别快,很快便将薛久加要的药材找完整,擦了擦头上的虚汗,拍拍手掌满意自己的速度。
清澈湍流中,小鱼儿欢快游畅。王一新挽起裤脚露出白皙的脚腕,将鞋子脱了入得至膝的水中,清清凉凉由脚底流窜到头顶,情不自禁地全身凉得发麻,堪堪定住适应了那方冰凉,才细细瞧着鱼儿的流向,一边念叨着,“跑……让你跑……待会就让你入了小爷的肚子……嘿!”
王一新眼疾手快地抓到一条小鱼,它妖娆的身姿在手掌妖娆地挪动,正要对它说一句狠话,结果“哎哎哎哎……!”毫不意外地又溜到水里了。
王一新指着那条鱼骂道:“连你也欺负我啊!”
那条鱼似有灵性,尾巴一摆一摆示威似的游到他面前,王一新气得全神贯注地再次瞄准目标,可眼一花,手一滑,那条鱼又溜走了。王一新气急败坏地在水里溅起水花,恼怒道:“小狗蛋,爹今天一定给你捉条鱼!”
气势汹汹地找寻目标,方才那水花吓跑了不少小鱼儿。
王一新将目标瞄准了一条更大的鱼,胖的鱼游起来优哉游哉,王一新嘿嘿一笑双手立马抱着它脱离水中,扬起手想向小狗蛋炫耀,喜滋滋地走了两步脚底一打滑半个身体侧着倾斜进水里,吃了好几口凉水进肚子,手里还不忘慌忙将小鱼儿扔去岸上,免得他这一番白白落水。
抹去脸上水花,湿透黑发散乱的披在身上,那条鱼儿正好仍准在小狗蛋旁边,小狗蛋醒了瞪着眼睛望着他,嘴巴张张合合好像在跟他说话一样,王一新举着那条鱼跟他说道:“狗蛋!”
小狗蛋配合得四肢收紧兴奋地叫了一声,王一新捏捏他的小脸蛋,笑道:“总算有点反应了啊,小狗蛋下次别吓爹了。”眉眼弯弯,举着鱼笑着说道:“爹给你做鱼吃!”
风拂起一丝寒意,王一新隆重地打了个阿秋,想着光有鱼还不行,得去找只鸡来。所幸这座山头他熟悉得很,都乖乖地给他卖了个面子,没费多大劲儿便逮住了一只鸡和一只小兔子。
王一新对三只小东西开膛破肚,洗净污秽,生火煮食,做得驾轻就熟,中间还不忘摘几个果子嚼烂了喂小狗蛋,小狗蛋似乎也兴奋得很,吃一口便笑一声。
三样色香味俱全的吃食用洗净的荷叶包好,一手抱着薛久加的药材,尤为浩荡地走进德春堂,给小狗蛋喂奶后,翘着二郎腿等薛久加打烊。
室内一方烛火燃得正旺,瘦弱的身躯歪着头趴在桌案上,衣裳和头发还湿透未干,薛久加当天气炎热,他虚汗出得多了。桌案上放着三坨绿油油叶子包着的物什,那人竟然傻得忘记将狗蛋放下来,一直佝偻着身躯背在身上。薛久加扯了扯他与狗蛋连接的那条布带,想着将狗蛋放到床上,这一扯却将那人也扯醒了,见着他要来好似要兴奋地宣布什么事情,因趴着太久,脖颈僵硬,一抬头又咚的一声趴回桌案上。
薛久加继续手上的动作,将软绵绵的狗蛋放到厢房里的床上,王一新活动活动了脖子,指着那三坨绿油油的物什。
“今儿个我请你喝小狗蛋的满月酒,会赏脸的吧?”
薛久加疑惑地打开绿油油的叶子,王一新得意道:“我做的。”
“那……酒呢?”
王一新一拍大腿。
“怎么给忘了!”忽然眉眼一转,“要不……你给?”
薛久加拿出一个碧玉白瓷酒壶,配了两个小酒杯,王一新跟得林则仕久了,不禁也有些耳濡目染,这酒壶看起来就是个文人雅趣的玩意儿,里头的酒定也是要配得上这酒壶,不由得称赞起薛久加的品味,同时也有幸能解解嘴馋,今日果然是个好日子。
王一新将酒放在鼻子装模作样地闻了闻,倒真是挺香的,一股脑儿全灌进去了,正要倒第二杯,薛久加拦住他。
“这酒贵。”
王一新低声骂道:“小气。”
薛久加装作没听见,夹起一筷子他做的菜放到嘴里,王一新看着他得意道:“不错吧?”
薛久加点点头,每道菜都品尝了一下,王一新也不客气起来,大口吃肉,薛久加对于他的吃相已经见怪不怪了,反而觉着跟他一起品尝,有别种趣味。
他还真没见过这么随性而为的人呢。
后来薛久加没能拦住王一新喝酒,王一新毫不意外地烂醉如泥,还死活不肯留宿,薛久加只好抱着狗蛋扶着他往小茅屋走去,远处瞧着小茅屋门口似乎有个人站着,走进了才发现那是林则仕的身影。
林则仕看着薛久加一脸不悦,薛久加先他一步说话。
“他醉了。”
林则仕走到王一新身旁将他抢过来扶着,薛久加勉强地笑了笑:“他说,今儿个是小狗蛋满月,多喝了几杯。”
“我想,他还不至于醉到要请大夫。”
薛久加笑了笑,将小狗蛋递给他。
“确然是不需要的。”
林则仕胸中怒气汹涌翻腾,偏偏王一新摇摇晃晃地指着他,笑嘻嘻地说:“你怎么那么像我的小柿子呢?”
林则仕一边扶着他一边抱着小狗蛋推门而入,将小狗蛋放到床上后,王一新指着他又说了句:“你怎么那么像我的小柿子呢?”
“你怎么那么像?”
林则仕扶着他时发现他衣裳湿透,整块背就没有干透的地方,想起他背伤未愈,正打算替他换身衣裳,在一眼望尽的小茅屋里,林则仕没见着能穿的第二件衣裳。他只好将王一新的衣服换下,脱了自己的给他换上。王一新的手却不安分,两根食指对着林则仕的两边嘴角用力撑起,迷糊道:“我的小柿子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今儿个小狗蛋满月,喝!喝!开心点!”
“你不是小柿子,他都不会扶我,不会看我,不会听我说话,也不会抱小狗蛋,你不是他……”
林则仕听着他的胡言乱语,不耐烦地抵住他越靠越近的身躯,抓起他瘦弱的手腕,阻止他进一步的毛手毛脚。王一新挣扎道:“我痛……”
王一新扑进他怀里,可怜道:“你帮我……帮帮我……”
林则仕对上他的眼眸望了他半晌,愤愤然放手恢复一脸淡然。
“小柿子……”
他对着空气轻声喊道。
“小柿子……”
声音里带有一丝哭腔。
“小柿子……”
林则仕从未听他哭过,尽管在那般决然的话语之下。
“我难受……”
站在远处的林则仕愣了愣,王一新伸出细弱的手臂。
“在梦里,抱抱我……我难受……”
林则仕停在原地听着他的哽咽,他甚至有些不信他,以为他又要耍些阴谋诡计。
王一新手臂伸久了酸痛垂下,一脸木讷的笑了笑,傻兮兮说道:“你连在梦里都不要我啦,嘻嘻。”
林则仕眼眸有些酸涩,走上前去狠狠拥入怀里,却倔强得不发一言,王一新消停了半晌,才木然地埋在他肩窝,喃喃嘟囔道:“这梦不要醒多好……”
第八章
梦醒终有时。
王一新揉着脑袋醒来,床上的被子不知何时掉落到地上,怪不得凉飕飕的。
昨晚不是在吃酒吗?
他用力地拍拍脑袋,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小狗蛋正乖乖地望着茅草屋顶,眼珠子悠悠转来转去,小舌头向嘴唇舔一圈,见到王一新凑到他面前兴奋地四肢收紧又张开,小腿胡乱瞪着。王一新每回瞧着他的腿心里一阵内疚,刚出生还是小胖腿啊,一个月折腾下来只剩骨头了,抱起来是没那么费劲儿,但小狗蛋一瘦,他就本能的心里不舒坦。
他笑着抓着小狗蛋的小腿。
“狗蛋饿了?”
小狗蛋忽然扁了嘴巴,呼吸急促地嚷起来,王一新笑道:“你一个人玩得好好的,现在是怪我打搅你吗?”
小狗蛋已经咿咿呀呀地叫起来,王一新在门前散落一地的大米抓出一把放在锅里熬,替小狗蛋换了干净尿布,陪小狗蛋玩了会儿,粥便好了。熬出的粥稀得像水,可小狗蛋依然吃得舔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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