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点心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一层咬开里面还有一层,又酥又脆又薄,最里头包着的是纯白的牛乳,半点儿腥味也没有,清甜顺滑。
他确实喜欢。
盘子里还有剩下的,不过这点心是按人头上的,就作罢,但云澹容又给他夹了一个。
“师弟喜欢吃这个?”向南歌把筷子反过来,也夹了一个给他,笑道,“回头来我家玩儿,让厨子给你做。”
方才空荡荡的碗一下子满了,江练眨了眨眼,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这点心在他碗里放过了,也不好再夹过去,“还挺好吃的……谢谢师姐,好,有机会一定去,师姐喜欢吃这个吗?”
他完全是规规矩矩按照她的话答下来的,向南歌失笑,她觉得还蛮有意思的,这个小师弟有礼貌得过头了,以至于看上去有些疏离,但话语间又透露出几分尽力的略显笨拙的积极,显然是不知道如何接受他人的好意。
倒也不是坏事。
“我不是很喜欢甜食,”她道。
雨天师终于忍无可忍,他使劲敲了下盘子边,“我说啊,喜欢的话我去让后厨再上几个便是,虽说咱们门派不算富,但也没穷到两口饭都供不上的地步!”
江练脱口:“别敲碗,会变成叫花子的。”
雨天师:“……”
重点是这个吗?!
大概是他表情过于无语,江练说完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又问:“咱们门派不富吗?”
怎么说也是修仙界三大门派之一啊。
“你知道光是你师姐和你师尊就折了门派多少把剑吗?”雨天师没好气地翻白眼,“那段时间我每月看见来报备的弟子就头疼。”
他感慨般地叹息道:“剑宗穷三代啊。”
没想到秋生剑宗那么穷!江练大惊,连忙开始自省自己有没有浪费过不必要的钱财。
仔细一想还真有,他神色凝重起来,那天食堂的弟子送了一箩筐的蓬蒿来,他瞧着新鲜,放到第二天怪可惜的,一狠心就全烧了,最后实在是吃不下,就给倒了一部分……不对啊,他又回忆了下致和堂前的玉树兰花、剑阁里的千百把利刃还有眼前这洋洋洒洒铺天盖地的流水席,着实没看出来自家门派哪里穷。
大概是面子还是得要的。
向南歌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如果我没记错,我拜入师门三年,向家以我的名义共捐赠白银千两。”
“……”雨天师咳了一声,面色坦然,“是有这事。”
江练:“……”
所以说刚刚哭穷果然是唬他的吧!
“你听他乱说,”云澹容开口补充道,“就是真缺钱,也让你杨叔想办法去。”
哇哦,江练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快乐。
他们这儿聊着天,其他几十桌也都热闹着,说话声断断续续,夹杂着笑声,还有杯子碰到一起的声音。
大概是人人一杯酒下肚,说话放肆了不少,正经事没什么,倒是听见了不少八卦。
那对话声突然杂乱变大起来,江练专心挑着鱼刺,耳朵里模模糊糊捕捉到天这个字,便分心仰头瞄了眼,手上顿时一停。
他大吃一惊。
方才没注意,这会儿空中竟然不知怎么的浮现出一扇通体玄黑的门来,魔气浓重,光线混沌,连带着附近的空间也扭曲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急着要出来,每一次冲击都会被已经变形的锁链牢牢地束缚回去。
那枷锁由三条铁黑色的钢筋绞成,每一条都足足有成年男性的小臂那么宽,如长龙贯日,直直而上,占据半边天,密不透风地紧紧捆绑着那扇黑门,但这没能让人放下心来——其中两条有消散,分明是有崩裂的征兆!
看见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
“怎么回事?!”
“九霄道怎么会突然显现出来??”
“封印被动摇了!”
有人认出来了那是什么。
方才和气致祥的氛围一下子混乱起来,吵杂之声不绝于耳。
江练下意识去看他师尊,云澹容蹙着眉,神色是明显的凝重,雨天师也意识到情况不对,迅速招来弟子,低声吩咐了几句,这会儿站起身,提高了音量,“各位稍安勿躁,秋生剑宗已经派人前去查看情况……”
“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有人打断他,瞪着眼睛,猛地啐了一口,“这里本来就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地方,说不定是你们提前做了什么手脚,想把我们一网打尽也说不定!”
他这么一说,人群里隐隐显示出几分敌意来——明显是有不少人本来就心存怀疑。
雨天师小声嘟哝:“所以说我就是讨厌这群家伙……”
他紧接着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位道友,秋生剑宗完全没必要做这种事情,在自己负责的事情里做手脚,这不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自己是凶手吗?谁那么蠢啊,倒不如是有人嫁祸的可能性更大吧。”
那男子冷笑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就是仗着灯下黑呢!”
“那就您眼力好,乌漆麻黑也看得清清楚楚,想来胡萝卜没少吃吧,”雨天师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两句,语气凉下来,“你着急什么,哪怕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顶在前头的也是秋生剑宗。”
这话嘲讽意味太重了,偏偏说得又很客气,那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斜眼睨他,“你说了能算?”
雨天师啧了下,摊手,“你们不相信我,那问问云长老?”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移过来。
“是,”云澹容正坐颔首,“但凡是关系到修仙界存亡之事,不管是怎么惹出来的,秋生剑宗都会负责到底。”
他这话算是颗定心丸,喧嚣躁动的人群稍稍平静下来一些。
旁边还有人在嘀咕,“事都出了,负责有个屁用。”
“说不定是秋生剑宗自导自演呢……”
“得了,”雨天师翻白眼,他凉凉道,“你们还有空在这扯皮谁负责呢,先想想办法吧。”
还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情况不等人,锁链用灵力可以强行维持一段时间,他可以负责一方,雨天师的实力恐怕不行,况且这里也需要有人坐镇,可惜另外两位长老没来,云澹容沉吟片刻,看向向南歌,后者心领神会。
“东南方向交给我。”
那恰好是两处锁链断裂的方位之一。
“我也去!”武鸣毫不犹豫,“增灵阵或许可以派上点用场。”
好,虽然她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东南方又恰好与她相合,但多一人同行也能更放心一些,云澹容微微颔首,紧接着转头看向江练,正想说我们去另一边,一直皱眉思索的无极突然神色一沉。
“九衢尘。”他喃喃道。
无极神情凝重地眺望东北方向。
贯彻天际的长链呈现半透明状态,颤动的幅度几乎摇摇欲坠——那也是另一处断裂的地方。
九衢尘?云澹容一怔,要说的话也咽了回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当真是有人在尝试解开封印?如果那边是青云派被盗的宝物,恐怕秋生剑宗不好插手。
被盗走的东西也该亲手夺回来。
显然无极也是这么想的。
“真当青云派没人了?”他面色蓦地一冷,不怒自威,“老夫且去会会那小贼。”
他自打见面以来都是和颜悦色的,突然之间变得不苟言笑,顾飒多少意识到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小声喊了声师父,无极神色稍缓,“正好有机会,师父给你们露一手。”
宽大的衣袖霎时间翻飞舞动,片刻间三人乘风而去。
大师姐和无极真人都是可靠的,但不知为何,江练心里仍然有些糟糕的感觉,“师尊,那我们是留在这里?”
云澹容抬头看向天空中唯一完好无损的锁链。
“不,”他缓缓摇头,“我们去剩下那处。”
“我看云长老您最好留在这里,”雨天师不知何时靠过来,他扫了眼骚动的人群,压低声音悄悄道,“如果有人待不住要闹事,我恐怕压不下去。”
云澹容蹙眉:“可是那边……”
“反正那边现在看着还正常,如果真出什么事,你们再赶来也来得及,我撑个一时半刻的应该没问题。”
也可行,云澹容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雨天师跟旁边的弟子交代了几句,便匆忙往西面离开。
这一桌眨眼就只剩下他们俩人,宴席是吃不下去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云澹容端坐在座位上,面色从容地接受所有明里暗里的打量,江练频繁望向东南方,那条锁链和刚才相比又飘渺了许多,有即将破碎的征兆。
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云澹容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你大师姐那边不用担心……”
铮——!
“发生什么了?!——”
众人齐齐望去。
风起云涌间,半空中松散虚幻的锁链猛地一振,金戈之声猎猎作响,有煌煌金光乍破天色,遮天蔽日,灿烈灼眼。
哪怕是阵法加持过的结果,本身的威力仍然壮观惊人。
铁链在强大灵力作用下迅速收紧凝实,又在双方蛮横的角力下紧绷成一条直线,女子持剑的手稳当得没有半分动摇。
在她身后,金色鹏鸟昂首长鸣,翅羽耀于太阳,绝云气,负青天。
我自入世,向南而歌。
第六十二章
眼看情况有好转,喧嚣的人群平静下来了些。
江练抽空开始思考。
三道封印,分别是九衢尘、玄冥甲和定乾坤。
东北方向那道是九衢尘无疑了,那东南方向的又是哪个,定乾坤藏在芥子里,应该没人能找到吧,那就是玄武门的玄冥甲了?果然是失窃了但隐瞒了这件事情?
希望雨天师那边不会出什么事吧,不过这届的洛阳论道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哪怕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追责也肯定是少不了……
追责?
江练蓦地惊醒。
“不对。”
这一声来得太突然,云澹容怔了一下,看向他,等着他说下去。
江练定了定心神,问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什么都不在意?”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云澹容稍微一思索就得出了答案——死。
只有已经打算死掉的人,才会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和身上的责任,道德和规则能约束到的只是活人而已。
联系那天说的话,雨天师分明没有对承担责任没有一丝半毫的兴趣,为什么会主动要求去守着剩下的那道封印?
在想通的一瞬间,江练就明白了自己那股隐约的不安来自于哪里——雨天师是知道定乾坤在哪里的人!他甚至还在前两天独自进去过!
云澹容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微变。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响起一阵什么东西被牵动的窸窣声,咔嚓——最后一条锁链仿佛被当头一斩,连接处出现一指宽的裂缝。
不能再等了!云澹容当机立断,他现在必须赶过去,但若是他不在,这里就需要一个和秋生剑宗交好的,人品信得过的,也有实力能主持得了场面的……
他在人群中探寻的视线忽然一停,身穿袈裟的人适时站起身。
“阿弥陀佛,”若明双手合十躬身一行礼,温声道,“施主且放心去吧。”
云澹容松了口气,微微颔首,又吩咐了身边的弟子几句,便和江练匆忙赶去锁链的尽头。
有人不满地大声抱怨:“搞什么!刚才去了个秋生剑宗的人就出事,现在干脆……”
话没说完,那人蓦地噤声。
因为一朵毫不起眼的花静悄悄地开了。
若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那朵花是金色的。
——金莲十二瓣,瓣瓣如剑刃。
若明露出一个微笑。
若明大师性情温和,到底能不能镇得住场子还是个问题,不过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两人匆匆赶去,快要到达之时却突然听见了一个女声。
那女子的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
“事情我已经办完了,把东西给我。”
两人对视一眼,闪身躲在树后。
江练悄悄打量。
从背影来看,是那晚看见的女子。
“还没完,”雨天师道。
“非得等这个结束?”女子指向天空。
荡在半空中的锁链上,碧绿色的碎片正一点点融入进去,与此同时,裂缝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扩大。
崩碎的灵力像流星一样散落开来,在即将落到头顶时化为乌有,雨天师没有抬头,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封印能不能被破开,只是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本书,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什么?
江练还在思考,身旁的云澹容已经踏了出去。
那只翻动的手停顿了下,紧接着合上了书,指尖抵在泛旧的封面上,雨天师终于抬起头,漆黑的眼里有微不可查的笑意。
是在等他们,江练恍然大悟。
锁链已经有崩坏的征兆,云澹容不敢迟疑,灵力一涌入就犹如水滴入海,两股不同的灵力挣扎扭曲,随后较少的那部分慢慢汇聚起来,试图在拉扯中将定乾坤的碎片分离出来。
雨天师看了眼女子。
那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转了半圈,随着她的转身,怀里的古琴和柔美的容貌也显现出来——面纱上面是一双灵巧活泼的眼睛,隐约有些熟悉。
女子抬手,白皙细腻的指尖划过细弦,江练来不及回忆,不假思索地向前踏出两步,举剑横挡,琴音化刃,与剑身相撞,竟发出金戈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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