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傻。”
“可不是,不过后面是真的出国了,带朝昀出国做手术,我要跟去,他不肯,让我留下帮着照顾他外婆。”
原来如此,他是在德国陪沈朝昀治疗期间给自己打的电话,在电话里跟他道别,祝他平安。
他是在怎样的心情下说的那些话,那时的他该多绝望,多无助,即便那样,他还是祝程祈平安。
从刘爷爷的话中他拼凑出他与沈夕恒分开的这几年,沈夕恒从德国回来后继续回去念大学,父母留下的积蓄所剩无已,他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还要照顾哥哥。
郑骆秋用力搽了下眼睛,“沈朝昀呢,他呢,退学了吗?”
“休学了,学校领导知道他的情况后破例保留学籍,原本只能保留两年,他的辅导员专程帮他申请保留时间延长。”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可是高材生啊,靠,什么狗屁命运,为什么对他这么不公平。”郑骆秋咒骂着。
没人再说话,一时间在场的人全被一股浓浓的悲伤笼罩。
程祈和郑骆秋再次返回亭山,半路接到派出所电话,已确定人没事。
两人直奔派出所,接待的警察将细节告诉他们,四天前的凌晨,沈夕恒与沈朝昀由120急救车带走,隔天凌晨回了趟家,而后两人乘车离开,已确认人员安全,他本人不愿意与程祈等人联系。
程祈问清他们去医院的原因是沈朝昀自杀未遂,程祈突然明白沈夕恒为什么要躲起来,郑骆秋懊悔不已,低语:“也许他是为了躲我。”
从派出所出来,刚走到门口,程祈被人叫住:“程祈,你怎么在这里?”
回头,是卢方强,卢方强身后跟着两名年轻警察。
“卢叔,您过来办案?”
“过来协助办案,顺道看看我两个徒弟,”卢方强指着身后的两名年轻警察,“我两个徒弟,赵明,董平。”
程祈打完招呼,简短说明过来派出所的原因。
身后的两名年轻警察相互看一眼,其中一个叫作董平的道:“沈夕恒,他又出事了?这几天我们都在外面,没留意。”
卢方强问:“怎么?老熟人了?”
警察口中的“老熟人”可不是什么褒义词,董平摆手:“老熟人是老熟人,但不是您说的老熟人,您还记得两前年的‘吉禄渔船’事件吗?”
“知道,特大案件,渔船出海16人,一直在公海附近徘徊,被强制带回国后仅剩10人,这案子不是鲁市办理的吗?”
“是,沈夕恒就是当时的10个幸存者之一,我和赵明去鲁市接的人。”
程祈紧张地上前一步:“什么渔船?什么幸存者?”
“你是沈夕恒什么人?当年是我负责接他回来,他当时状态很不好,我联系不上他的家属,他说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程祈声音又干又涩:“我是他朋友,卢叔,您见过他的。”
说着程祈从手机翻出沈夕恒的旧照,那是在栖霞镇老房子门口的柿子树下拍的,卢方强是刑侦方面专家,见过一面的人都会映在脑海,一眼认出沈夕恒,“这不是你高中那年的小伙伴吗?”
卢方强多多少少听程为同说起来程祈当年不肯离开栖霞镇的原因是那个叫沈夕恒的少年,也知道这么多年程祈一直在找人。
“是,就是他。”
赵明说:“师傅,原来你也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
听到这里赵明对程祈道:“既然你是他朋友,有样东西我得交给你,他还有个钱夹在我这里,已签字认领,但没拿走,我私人帮他保留着。”
董平引着他们往办公室走:“进去说。”
进办公室,程祈问起“吉禄渔船”事件,赵明告诉他,那是一艘渔船,打着渔船的幌子做非法运输业务,两年前,吉禄渔船以月薪五万为由骗招海员,沈夕恒就是那时上当受骗的,说好出海三个月,薪资十五万,上岸后一次性结清,哪知这一上船,上的是一艘夺命船。
海上物资不足,吃的是咸菜泡面,喝的是海水过滤后的水,生存环境更不用说,人跟鱿鱼睡一起。
渔船除了运输偷渡物品,其他时间正常捕鱼,很多鱼类都是晚上才能捕捉,船员们白天帮着在海上搬货,晚上还要捕鱼,基本得不到休息,沈夕恒从上船开始晕船,海上风浪大,跟平常坐过的小船小艇不是一个层次,人上去几乎是飘着的,沈夕恒是晕船晕的最厉害的一个。
第69章 “你要找的人在海城”
船上生病的人没有药物治疗,只能硬熬,熬过去的就是幸存者,熬不过去的被他们弄死扔海里,回去后如果有家人来找,他们就说拉网时被大鱼带进海里淹死了。
反正有买保险,如其活着麻烦,不如扔海里,沈夕恒也是被扔海里的人之一,可他凭着意志力顺着鱼绳又爬了上来,上去后找拼了命的干活,当时大副意思是必须让他死,船长知道他是大学生,有时候需要跟外国佬打交道,需要翻译,这才留了他一命。
赵明接到他时,他整个人瘦成一把,精神恍惚,其他幸存者被家人接走,都在哭着说活着真好,只有沈夕恒不一样,他没哭,万念俱灰,赵明当时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问赵明:“你知道哪里能短时间赚够二十万吗?只要不犯法,不违反社会道德,我什么都可以干。”
当时赵明还对他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告诉他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脚踏实地,一步一个坑,真有短时间赚二十万的,全都是骗子,你想要人钱,人就要你命。
程祈听着,只想现在,马上,立刻找到沈夕恒.然后用力拥抱他。
赵明取过一个证物袋,上面贴着封条,递给程祈:“沈夕恒的钱包,既然你是他的朋友,希望你能多关心你朋友的心理问题,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谢谢。”
目送程祈和郑骆秋走远,卢方强拍拍赵明肩膀:“看来你对沈夕恒印象不错。”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意志坚定,善良,勇敢,渔船之所以会被遣返回国,全靠沈夕恒在每次的翻译文件上用德语求救,最后一次,那份文件出现在海关检察人员手中,检查人员拦截一批货物,在货箱中发现求救信,若是没有他的求救信号和标注的航海坐标,海警也不能这么快找到他们,还有,师傅,我给你看样东西。”
赵明翻出沈夕恒的个人档案袋,里面是他的个人信息,还有一封信的复印件,那封信的原件刚刚已交给程祈。
郑骆秋开车,程祈拆开证物代,取出钱包,钱包里夹着三张照片,一张他父母的结婚证件照,一张他们的全家福,还有一张是少年时的程祈,另外有几张零碎的散钱,两张早已磨花的卡,还有一张叠起来的旧纸片,纸片像是烟盒里面的铝箔纸,透着陈旧的气息。
铝箔纸掉在腿上,程祈捡起,有字,打开,是沈夕恒的字迹。
“我叫沈夕恒,23岁,家住幸福里87号,很抱歉我现在的模样吓到你们,我现在应该是全身浮肿看不见原貌了吧?如果已形成巨人观,那就更抱歉了。
打捞我的师傅们你们辛苦了,希望不要弄脏你们的衣物,我死后不用通知任何人,我不希望他们伤心,我家卧室床头柜里有一张银行卡,密码989230,里面的钱用作火化费用、骨灰盒费用,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吧,多的钱请帮忙转交给沈朝昀,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劝劝他,他是我哥哥,我对不起他,我原本不能死在他前面的,真的很对不起。
还有,警察同志,如果有一天一个叫程祈的人找我,请告诉他我在三年前已死去,最后,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祝所有人每天吃得下,睡得好。”
落款:沈夕恒。
程祈眼前一片模糊,纸上的字一点一点变大变糊,他咬着牙不肯哭出声,沈夕恒……沈夕恒……
他经历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让他早点找到他。
程祈胸口痛,痛到缩成一团,郑骆秋被吓到,将车停在路边:“怎么了?程祈,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郑骆秋一把抢过程祈手里的信,上面的字迹潦草,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写出来的,饶是郑骆秋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能瞬间飚泪,郑骆秋一拳怼在程祈肩上:“振作起来,继续找他们。”
程祈心像绞起来痛,痛到脸上冷汗直流,一句话说不出来,郑骆秋扶住他:“你怎么回事?别动,带你去医院。”
程祈是真的说不出话,太痛了,痛到呼吸不过来,一直到郑骆秋调头冲上马路才缓过来,“不用去医院,我三个月前做过全身体检,心脏彩超,心电图全做了,没问题。”
只要不想起沈夕恒,一般不会痛。
“心病?”
“大概吧。”
办公室内,卢方强看完沈夕恒的“遗书”,摘下眼睛用力眨了几下眼,“难怪程祈一直找他,大平啊,问问张队他在哪。”
“好,马上去。”
程祈刚到家,接到卢方强电话:“卢叔。”
“你要找的人在海城,这可是我头一次滥用职权违反纪律,我就要退休了,晚节不保啊。”卢方强带着轻松的语气道。
“卢叔,谢谢您。”
去海城最近一班高铁在一小时后,郑骆秋赶紧买票,问程祈:“你身份证给我下,一起买票。”
“不,我开车过去。”
“你开车过去要四个小时,高铁两小时不到。”
“你不用管,你先过去,我晚点到。”
“我说程祈,都这时候了,你不应该立马飞过去吗?开车浪费时间,还是说你有什么不能坐高铁的禁忌?”
程祈顿了几秒:“很早以前答应过夕恒,第一次高铁要跟他一起坐。”
“所以你到现在一次高铁没坐过?”
“没。”
“你这纯属自我感动。”
“没有想感动谁,只是答应过他的事,每一件我都记得,我不会骗他,也不会对他食言。”
郑骆秋对着程祈竖起大拇指,“祈哥,好样的,我先走一步。”
沈夕恒推着沈朝昀走在海边,这片边是未开发的野游区,几年前他们住这里的时候沈夕恒经常一个人过来吹风,这里的沙子是白色的,细腻到让人不忍踩上去。
沈朝昀指着海滩不远处的礁石:“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哥,你知道?”
“知道,还知道你在这里跳过海,嫌海水太咸又自己游上来了。”
那是大三那年的事,那时候沈朝昀的后背经常痛,整个脊柱弯曲,每晚不能睡觉,让沈夕恒帮厚厚的束缚带将他绑在直直的木板上,沈夕恒那段时间特别特别想死,每晚听着沈朝昀痛苦的呻吟声,他都在想一件事:去死吧,以死谢罪。
也确实从这块礁石跳下去过,倒不是因为海水咸,只是想起家里煤气灶上还煲着汤,出来的时候心里乱,不知道有没有关火,担心汤烧干着火他哥跑不出去,这才游上来跑回家看火。
“你怎么知道的?”
“你哥我有千里眼。”
沈夕恒捡着起一片贝壳,“是楼下的牛大叔告诉你的吧,他在这一边赶海,我经常看到他。”
“嗯,他还跟我说你有心事,他本来是要去救你的,你自己又游了上来。”
“牛大叔是个好人。”
牛叔真的姓牛,沈夕恒跟牛叔一家认识,是因为牛叔的儿子,牛叔儿子比沈夕恒小两岁,叫牛城,那年沈夕恒被骗到黑渔船上,同样被骗上船的还有牛城。
牛城当时小,什么都不懂,他告诉沈夕恒,他不想读书,想证明给家里看他能赚钱,被骗上船,因为年龄最小,沈夕恒经常照顾他,偷偷给他藏药,藏方便面,被解救后牛城被牛叔接回家,跟家里讲了沈夕恒这个人,一直说要是没他,自己早死了。
那段时间沈朝昀心情不好,牛城听说后邀请沈夕恒带他来海边游玩,一待就是大半年。
沈朝昀望着海面,说:“下次想死带上我,去远一点的礁石,你先把我扔下去,我怕我自己跳不了。”
这次沈夕恒没再求他,没说让他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话,而是在沙子上慢慢写着字,写完又划掉,沈朝昀看见了,他写的是程祈的名字。
第70章 郑骆秋,你变态
“好啊,我们绑在一起吧,那样就不怕了,哥,我们先买墓地吧,昨天我去给牛大叔送水果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说这边的新开墓园面朝大海,我们埋在海边吧,你喜欢海,我们天天看海。”
沈朝昀笑起来,“好,明天就去买吧。”
沈夕恒也笑,算了,他哥活着太痛苦了,不忍心再看着他哥一次又一次自杀,至于他自己,虽然有很多舍不得的人,但是,他哥更需要他,那就陪哥哥去死吧,爸妈在那边早就建好了家,很快他们一家又会团聚。
沈夕恒已经在想死后的事了,他们的尸体可能会被海水冲到别的海域,也许会被鲨鱼吃掉,又或者被往来的渔船撞碎,那样不好,给人添麻烦,要不还是不死海里了,打捞浪费人力物力,要是被海钓的人发现,还会吓到别人。
再想其他办法吧,之总他的宗旨只有一条:要死也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
正慢慢往回走,前面牛大叔骑着车摩托车向他们挥手,大叔方言口音重,好在沈夕恒能听懂,大叔在喊:“小沈,有人找你们,人我都给带过来了!”
郑骆秋从摩托车跳下来,沙滩跑起来略有些狼狈,他冲到轮椅前,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牙尖嘴利的郑骆秋手足无措到像个孩子,他的手甚至不知道该往哪放,一下子放轮椅把手,一下放沈朝昀肩上,最后哪里都没敢放下去,蹲在沈朝昀面前,红着眼,笑道:“我说书呆子,这种捉迷藏可一点都不好玩,你太会藏了,我找了你六年。”
沈朝昀早已作好被他找到的准备,倒也没想象中的难以面对,不就是腿残了在他面前站不起来吗?沈朝昀冷眼相对:“郑骆秋,我记得我们在六年前就说过再也不再见,你这样挺没意思的,请你打哪来滚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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