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蹲在白楼走廊的窗口上,话音刚落,她人就跳了下来,腿脚利索地蹦到了他们旁边。
“咕咕你又翻窗!”金发美人艾洛蒂紧随其后,她半个身子都趴在了窗户上,看起来随时也要坠下去,她紧紧注视着冲她比大拇指表示一切顺利的少女,满怀担心地扫过她脚腕的位置,唉声叹气道:“摔伤了可怎么办啊。”
“你们好,费曼、裴。”她像是终于看见窗户下的另外两个人,礼貌性地打着招呼。
“中午好。”
见他们打完招呼,顾谷接着说:“我有办法帮忙解决抽签的事情,不过——”
需要钱。她比了个手势。
理查有些兴趣:“真的?”
“真的。”红发少女自信十足地点头。
“你要怎么搞?”理查虽然有些不忍,但实在是很好奇,毕竟在格斗老师的眼皮下顶风作案实在是有些过分——毕竟老乔他人真的很好,除了上课揍人很疼之外。
悬川也好奇地看过来。
“商业机密。”
“不过,”顾谷把眼睛放在了一旁的悬川身上,她惋惜地摇头,道,“我觉得,老裴,你在自我认知的道路上,你有很长的路要走。”
“?”悬川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个话题走着走着,又跳到他身上来了?他今天怎么突然成了香饽饽?大家都要来说一口。
理查沉吟几秒,突然握拳敲掌,同蹲在窗户上准备跳下来的艾洛蒂对视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道:“我懂了。”
悬川:?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你每次拿第一都不会被揍吗?”
“先排除裴校长是你爹的前提。”
他们三言两语的好比在练习发射子弹,让目标悬川无法招架,他无可奈何地道:“你们放过我,直接说答案吧。”
“因为你……太温柔了?”理查不确定地斟酌措次。
“是太平静了。”艾洛蒂也踩着禁止攀爬的警示牌顺利落地了。
本次当面讨论第一和违反乱纪任务结束,顾谷拉起艾洛蒂的手,冲他们摆了摆:“第一,理查,我们先走咯,有生意私我。”
理查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你们……”悬川哑声,他是真不知道他们竟然会这样看他。
“别想啦,裴一哥,我们也得回去了。”理查掏出口袋里的帕子,小心地抹了把脑门新冒出来的汗:“我都要被太阳拧成人干了。”
“这岛上真不是人住的。”
*
理查是大嗓门的同时也是著名交际花。他招手跟对方热切地打招呼。走回宿舍楼,迎面走来一位大四学长,正挎着肩膀,以超乎他们认知的疲倦状态地走出电梯。当他们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竟然还有力气抬眼,回应理查和悬川的问好。
“学长,寝室里是长大虫子了吗?怎么这么瞧着累?”理查开着玩笑道。
放在平日里,理查这么说,这个学长一定会跳起来说,是啊是啊,学弟们快来抢功吧!可这天,他眼里兴致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倦意,在听见理查的话后,他欲言又止地摇摇头,又废了好大力气抬起眼皮,看了看面前两位学弟,想了想,终于开口道:
“你们,没有给他们取名字吧?”他用尽力气地说。
“谁?”理查不太明白。
“洞穴里的。”学长做出一副随意无所谓样子,像是在说某个不稀奇的物件,指了指地下,舌头被开水烫过似的,语速飞快地说。
……
“他们有自己的名字。”安静的悬川突然开口,他掷地有声地说:“他们有自己的名字。”
“不,我是说,昵称什么的,”学长不在意地掏掏耳朵,“你们可别做傻事。”
“为什么?”理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
“唔,”学长挠了挠头,面露难色,“我不能说,总之,你们别这么做就行。”
又是不能说。
理查和悬川目送他摇摇晃晃地离开,看清楚了彼此眼里的惑然。
联邦第一军校宿舍都是单人间,分开的时候,理查突然说:
“哎,悬川,有没有想去外面看看?”
“看虫子?”悬川以为他说的是临海镇的外面。
“不,”理查脸上的戏谑变得正经,“我是说,里面的那些……搭档。”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否是真实存的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
外城人览星按照习惯的时间起床,洗漱。
他早已过了十六岁,按照外城规定,十六岁后,就可以不用再去学校,再过两年,他们就能独自出去捕猎,依靠自己的知识力量,在外捕获新鲜干净未被虫子污染的动物,运气好点,能捡到内城人喜欢的奇怪小玩意,比如废弃大楼里有花纹木头或者知识一块板砖,内城人闲钱多,只要把它们送去换钱,就能解决一周的饭钱。
今天的览星还待在家。
不只他一个。
温地凑在碎玻璃前站定,用拇指摩挲自己引以为傲的鼻梁,左右转动着脸颊,臭美的不行,他甚至撅起嘴,反复欣赏自己的曼妙容颜。
碎玻璃小小的一块,却能把所有景象照入其内,温地自我欣赏也到了审美疲劳的终点,他终于舍得把目光从自己的脸上撕下来,匀一点给脚下这地的主人。
他去别人的家,好半天才发现主人还在家,他故惊讶地冲览星说:“哟,外城优等生,你今天怎么还在家,这是翘课了吗?”
外城人有免费的学校,按照要求,必须要读到十六岁才能毕业,但也只提供到十六岁,有许多外城人连饭都吃不饱,识了几个字就逃课去打工,更别说自费读书了。
但这半年来,览星竟然自费去读书,就跟那些……上等人一样。
脑袋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令温地产生不虞,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在此之前,览星一直在擦就被,觉得自己仿佛是手里的某个玻璃杯,理所应当地想要温地忽视自己,别跟他唠些他不爱听的话。
但显然,他注定失望,因为温地不是个睁眼瞎。
温地继续在巴掌大的碎玻璃前搔首弄姿,好心地留下一双嘴来牵挂览星:“你怎么又在擦酒杯,怎么了?不做外城人的小跟班了,你要改行去做酒保了吗?”
“不过也是,咱们外城人去了内城,还是最适合端茶倒水。”
温地的舌头上辈子是豪猪,或者刺猬,再不济是板栗,真是字字带刺。
洛汀一进来就听见他在说丧气话,她烦躁地一巴掌盖住那块碎玻璃,像是选择在黑夜里关掉一盏灯一样,眼不见心不烦。
一个温地已经够烦人的了,两个温地会她原地爆炸。
“喂,温地,能不能站直了说话?”因为不满温地嘴巴吐出来的话,她对温地的站姿也搞起了连坐。
“我又怎么你了?”温地炸毛的猫一样窜得老高,咋咋呼呼地发表不满。
眼看两个人又要开吵,览星头疼地举起杯子,然后,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杯子没碎,只是杯底叩在了光滑的大理石桌上。
他心疼地用指腹摸摸杯底,与此同时,他又例行惯事般地作出警告:“在我赶人之前。”
这话一出,正在撸袖子的二位同时住手。
“我原谅你了洛汀,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温地拨了一下头发,翻了个白眼。
“哈?我不跟小孩子计较。”洛汀伸出胳膊肘,装作伸懒腰,不小心捣了一下身边障碍物,“抱歉哦。”
两人和好如初,不知第多少次的临时和好。
*
洞穴外。
那日过后,百事通理查耗费了为时一周的时间,总算打听到了那个学长的名字——桑柘,这个姓有些熟悉,果不其然,理查又查到,域内的某位高层也是这个姓氏,大约是因为这层背景,他才没被退学,只是算作休学。
消息流传的范围很小,理查废了好一番力气,这日晚上,他冲悬川抱怨道:“军校学长的嘴巴比老乔大腿的肌肉都要紧。”因着那点好奇心,他差点要去翻校长办公室了。
至于休学原因,他收集的也是只言片语的猜测,毕竟,有关洞穴的事情,大家都说不出口。
“最后一关和取名字,这有什么必要关联吗?”理查坐在悬川的椅子上,四根椅子腿三根被他的腿顶地翘起来,他跟耍杂技一样摇来摇去,嘴里不闲着,问,“悬川,你觉得呢?”
“我没想到。”悬川摇摇头,他昨晚熬了个通宵,此时脸色发白,说话也没什么气力,他坐在床上,声音干涸。
理查眯起眼看了他一会,突然说:“悬川,我想到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悬川的嗓音微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说话。
“关于,人类给待宰的牲畜取名,最后到底舍不舍得吃掉的故事。”理查视线扫过悬川的苍白的脸,装作不在意地说:“哎?悬川,要是你,你会舍得吗?”
“……”悬川脸色浮现明显的不适,他跌撞地站起身,说:“我去洗手间。”
水流声哗哗响起,理查不放心地问道:
“你还好吗裴?要我替你叫医师吗?”
几秒后,水声暂停,理查听见悬川说:
“不用,只是小问题,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好吧,悬川,你有事一定要喊我啊!”
……
脚步声淡去,悬川抬眼看见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突然觉得眼前人非常陌生。
无血色的脸躲在惨白的光下,睫羽沾湿乱糟糟地乱摆着,他整个脑袋都被冰凉的水珠浸湿了,下巴还在不停滚落水珠,在盥洗台上击打出声。
状态很差,胃部有呕吐的欲望,脑袋昏昏沉沉,这种感觉是在理查进来之前就若隐若现了,他并没有将其归咎于那个话题上,而囫囵想到,应该是最近睡眠质量下滑,还有,晨练结束洗的那个冷水澡。
“我们一起去外城看看吧。”一早醒来,理查压在起床号前敲开悬川的门,在确认悬川无碍后,他再次提议道。
第12章 新年
外城的冬天比其他季节要显得和平、安宁,这并不仅是因为那些捣乱的、挑事的家伙们被冻得不敢上街惹是生非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过年”了。
千丈长绳,从头搓起,纵然外城的帮派混混们成天打打杀杀的,但在这时,也难能可贵地生了些忌讳,毕竟是年末,虽说一年中没几秒是顺心如意,但人在起承转合的地方,都想临时挣扎一番。
反正安静一段时间又不会出大事。
外城人的新年便在这样的冬天开始。新年,对览星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来说,也不是个十足稀奇的日子,但是这个月,览星不需要跟内城人出去……捡垃圾。
在外城,和平稳定是注定不能从一而终。按照规定,十八岁以上的外城人,需要向内城缴纳一定的税款,是以,这一年结束的最后一周,有大把不知道从那块石砖缝里钻出来的官员,身着白色的制服,用一种理所应当的姿态,挨家挨户去索要外城人一年的积蓄。
因为,这是内城人的资产。
外城,它和它的居民,都是属于内城的。
起初,也有人表达过抗议,但是悬殊过大的力量令他们损失了更多,长此以往,现在,已经没人会去主动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这也可能是外城的冬季相对比较安宁的原因之一。最爱窝里哄的家伙们一致对外,尽管对外的内容,尽是些躲在背后的毒咒和抱怨。
“我也还有半年就要上供了。”温地把脑袋从街上伸回来,唉声叹气道。
览星和洛汀同一批“出生”——九年前的冬天,被“栽”入外城的。
今天过了年,他们便有十七岁了,而温地大他俩半年,是在暖和的时候被丢进来的那一批。
是群幸运儿。
因为仨孩子暂时不算作个合格的人,暂不需要缴纳供奉,外头又极冷,若非必要,谁也不愿出去。
最爱出去跟人混的温地最先敲开览星的家门,而最近不知道忙些什么的洛汀也来了,这年的最后一晚,三人聚在览星的屋子里,紧闭门窗,在壁炉前围坐,桌子上摆放了很多的食物,堆得老高的,像是打算撑死在这个寒冷的夜晚。
温地剥开花生,含糊地说,隔壁街新开了个酒吧,叫朝思暮想。
酸唧唧的。
“你们谁赞助我点,我也盘个店,就叫——”温地嚼着花生米,撑头苦想了一番,“心心念念。”
洛汀在玩她的弹弓,闻言,问温地,对温地嘴巴里的词感到好奇,道:“什么是心心念念?”
温地呷了口酒,大手一挥:“就是,不是在你必须需要他的时候,你在任何时候都念着他,白天想晚上也想,做梦在想,反正就是,一直想要他,一直挂念着。”
“怎么挂念才算呢?”洛汀又问。
温地笑了一声,是一种全权掌握在手的自信感,他伸出自己的酒瓶,用瓶身碰了一下桌子上唯一没被拆开的食物——一罐包装纸密封着的糖,故作意味深长地说:“这个就是。”
因为那个人说了一句这个味道很好,览星便跑了几条街的店,才买到这一罐。
温地想尝一块,览星连碰都不给他碰。
“他喜欢那个内城的公子哥。”温地当着览星的面,直接地说。
览星在听,他只是眨了眨眼,没反驳,也没承认。
洛汀却皱着眉,她狐疑地问温地:“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当然知道喜欢是什么。”温地脸上已有醉态,他醉醺醺地说:“我喜欢酒,我喜欢览星,我也喜欢洛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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