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醉鬼答案,洛汀忍不住想质疑,她总觉得哪里奇怪,但是又找不出问题。
“好吧,那我好像明白了。”少女捏住自己的那把能把人脑袋弹飞的弹弓,似懂非懂地说。
“览星你呢?”温地像是上课抽点人回答问题的老师,烦人地点人大名。
“差不多吧。”览星脸上没有困惑,他的态度表情像是优等生那样不假思索,可是回答的话却模棱两可。
“谁教你这么回答问题的?不行,你得重新回答。”温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哎,要不这样吧,”温地鬼点子咻咻地冒出来,“你去邀请那个内城人来外城转转吧,反正他们除了在发放救济金的时候来一下,其余时间都不敢把脚放在外城地上……可能怕踩到蛆吧!”他被自己的笑话逗乐了,整个人笑成了一团乱颤的五彩斑斓。
洛汀一直在听,她没笑,她向下扯着嘴角,看傻子一样看着温地捂着肚子越笑越来劲。
“反在他们也在过年假,你联系一下他,让他来坐坐呗。”温地还在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喂,梦想家先生,”洛汀看不下去了,她一巴掌盖住温地抖动的肩膀,“能消停一会吗?”
“做什么啊你……”温地不满地想挥开她。
“你眼睛进蛆了?”洛汀拳头怼入温地的肚子,凑在他耳边说:“你见过哪个外城人能跟内城人联系的?”
“……”
“可是他们不是搭档吗?”温地傻傻地说。
“……”你是脑残吧。洛汀想再给他一巴掌。
从来只是说,因为内城人需要外城人做诱饵才有的搭档,可没听说过,因为内城人需要个搭档,才选了外城人。
搭档,只是个借口。
哪来的真感情啊。
“跟着黑老大口号喊多了吧你,我真意外,你竟然还是纯洁天真款的黑帮喽啰,洗脑的口号都能当真。”
他们习惯性地斗嘴,直到览星叫停,可今天,览星没有叫停。
他走了。
……不知道因为哪一句话。
温地和洛汀端坐回软垫上,不安地闭紧嘴。
“温地,”洛汀最先忍不住,“他是在生你的气吗?”
“他肯定也在生你的气, ”温地习惯性反击洛汀,过了一会,他有意识到不对,他揉了揉头发,想了想,“也不应该吧,我们不是总惹他生气吗?”
虽然他只是会表现出一点不耐烦,不能算是真的生气。
览星,最多算是洛汀温地牌调解员。
“你不应该提内城人。”洛汀再次确认了一遍刚刚的对话,“你还说他对那个内城人念念不忘什么的。”
“……靠,”温地眨眨眼,他酒醒了一大半,辩解道,“我瞎说的啊,览星怎么可能会觉得喜欢那个内城人,他俩一个月就见一次,那内城人肯定让览星做苦活累活,用脚想就能知道他们关系肯定一般啊,我就是看览星心情不好,想说个笑话逗他开心。”
……
“果然是长蛆了啊。”洛汀一脸怜爱地说。
*
洞穴新年的同时,也是联邦的新年。
418年的最后一天,悬川和父亲都在家,他们决定用晚饭的形式为这一年划上句号。
当然,这可算作例行公事的家庭聚会。
因为裴谌公务繁重,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就连今天这样的时候,裴谌还说,他待会有事要忙,让悬川自己慢慢吃。
……也不晓得联邦到底有多少事,是在蒸蒸日上还是说要垮台了,一个放了假的军校校长,整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
自悬川十四岁那年他们搬到临海镇后,他跟裴谌就很少同时在家了。
“最近表现不错,你们格斗老师老乔经常夸你。”裴谌说着,就像是已经吃好了似的,轻轻擦拭起了嘴角。
悬川看着面前没怎么变化的餐盘,无声地垂下眼睫。
儿子兴致不高,裴谌再粗神经也能感受到,他把自己按在椅子上,想了想 才说:“悬川,菜做得不错,辛苦你了。”
“没关系,爸多吃点就好。”
听了这话,裴谌摸了摸肚子,却没再拿餐具,他说:“爸爸饱了,晚上吃多了消化不了,你训练量大,多吃些吧。”
可是,我在放假啊,而且,你工作到那么晚,不会饿吗?
悬川默默想着,却未说,只是点点头:“好,您注意身体。”
“嗯……”裴谌堪堪离开座位,他还没走两步,就跟赌场不甘心的赌徒似的再次折返坐下。
“悬川。”他喊着儿子的名字,在悬川意外地抬头时,他紧接着说:
“明年的题会更难,你没忘记吧?”
“我记得的。”悬川僵硬了一下,随即,他赶紧点头:“我会好好考试的。”
“那你还记得,你入学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吧?”
时间没过多久,也不过是在两年前,悬川大汗淋漓地跑到终点,他的父亲,裴谌递给他一份志愿表。
“你应该做个军人。”裴谌这样告诉他。
悬川没忘记那天,他也没忘记裴谌反复强调说:
“洞穴是考验军校生能力的地方,我们是彼此的敌人。”
他们都是虚拟人。
他们不会疼,他们也没有自己的意识。
他们只是……现实的影子。
切忌耽溺。
……
“桑柘的事情,我不希望发生在你的身上。”
裴谌终于将这句一直埋在喉间的话吐出口。
悬川也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裴谌说完就快步离去了,仿佛,这才是他回来吃饭的真实目的。
*
假期结束,开学。理查随口问悬川假期如何,一句客套话,悬川却因此怔忪,他徒劳地张开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他不知道。
半个月假,每天都过得差不多,训练和学习把他紧紧包裹住,除了身处地点不同,其余都跟在军校没太大差别。
至于新年,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剩下那次晚餐。
餐桌的对面多了他的父亲,其余,也没了。
只可惜,他印象里唯一特殊的晚餐,还食不知味。
*
“今年又会遇见什么虫子呢?”悬川走近白楼的时候,听见有人如此问。
时隔两月,悬川再次进入洞穴。
览星依旧坐在长廊里等他。
这个中转站在地图上没有准确的位置,悬川听览星说,他们每次都会被蒙着眼睛带到那里,但是就是不知道到底算是在哪个具体方位。
悬川每次醒来就在这个房间,他更无从得知,所以,他的理由则是:“我们也是被蒙着眼睛送进去的。”
悬川也不知道览星信没信。
但后来,览星也没有好奇过这个问题了。
他们如往日一样,从走廊走至广场,那里有一架直升机等着他们。
“假期怎么样?”他们坐进直升机里,悬川学着理查的语调,开启话题。
“还不错。”览星把背包里的东西清点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
他回答得一目了然,悬川只能点点头。
话题戛然而止,览星也察觉出今天机舱里涌动的古怪情绪,他拉上拉链,犹豫地说:
“悬川哥,你要不要……”
“小子们,别谈心了啊,今天,我可有任务要交给你们。”
驾驶员还是当初的那位,他一边打着哈切,一边奋力提着嗓子道:
“你们要活捉一只蝉。”驾驶员在耳麦里不放心地说:“是吵死人的那种虫啊,可别找错咯。”
两年以来,这是他的第一次提醒,尽管很勉强,但这样的变化,令悬川和览星心里涌上奇怪的感觉。
第13章 生病
其实蝉不难找,因为它们天赋异禀地拥有一个发音器,控制腹部的鼓膜收缩,再配合如音箱放大器的身体结构,能无休止地制造聒噪。
但现在还是冬天。
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冬天跑出来歌唱夏季的蝉。
纵然在这样怪诞的时代,也没有出现冬蝉攻击城墙的事故。
耳膜虽说是安全了,可如果一只蝉不叫的话,那他们又该怎么找到它呢?
驾驶员说完,也觉得这题有点难为人,他揉了一把自己被冷风刮红的脸,在频道里咧嘴笑道:“这你们可别赖我啊,我就是随手抽的题,开学考嘛,不及格也没关系吧。”
这样轻松地说着与虫打交道的事,仿佛不是拿自己的肉身去博弈,好像真的只是一场考试,是不会死人的。
悬川一时恍惚地以为,驾驶员是军校里的某个学长,看着学弟学妹们紧张的脸,嬉笑着说,别担心嘛,还有机会补考呢。
……他们是可以补考,因为他们只是在意识层面历经这些,可是,洞穴里的人呢?
他们会受伤,失败了,他们也会死吧。
悬川绝望地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他无法做到裴谌嘱咐、命令要求的那般,毫不在意。
他做不到。
此时,览星正坐在他的对面,少年的成长清晰可见,两个月没见,悬川感觉他又长高了一些。
而两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他时,同款作战服穿在他的身上,松松垮垮的,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而现在,已然十分贴身适合了。
碧蓝色的双眸澄明清澈,看过很多次,但每月,如此面对面而坐,悬川还是忍不住再多看一下。
他犹如看着孩子长大的某个长辈,因为他知晓对方的身份,故而将自己摆得高了许多……
可他也就比览星年长两岁。
他像是混沌中行走的人,他本一直无知无觉,只朝着前面一味地走,并不在乎也并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可是看见了镜子,他就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可悲的真相,他是不是,一直都在俯瞰这个世界。
从刚开始不让览星吃他不认识的果子,再到理查屡次三番想拉他去外城,他下意识的选择都是“不”。
不,是不在意洞穴人有自己的判断,是不关心洞穴人有自己的生活。
裴谌告诉他,这是假的,军校老师告诉他们,这其中的技术非常复杂高超,因为联邦在尽一切可能培养他们,他们是联邦的希望。
可这表面上的信仰坚如磐石,他交出的成绩完美无暇,实际上,悬川根本听不得理查说他们是“待宰的牲畜”。
理查想鼓动悬川去外城,悬川明白他要做什么。
如果这只是为了满足训练这一目的而编写的程序,那么环境最多止步于城市之外,他们没有理由耗费过大的资源精力去构造一个外城世界。
生活,可比冒险更复杂。
他恍惚地将目光从览星身上撕开,强迫自己把焦点落在自己手腕上跳动的倒计时上,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心跳不那么可怖,只有看着这时时刻刻警告他在洞穴的倒计时,他就能做到专注,短暂地搁下心底冰冷僵硬的质疑,稳住内心的岌岌可危。
他在动摇。
明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他们是虚拟人,他们最终会成为敌人。
但是他们实在是太像一个人了,他们会疼,会开心,甚至,悬川不安地想到那一口甜。
上一次进入洞穴的时候,他们的背包被蛞蝓的黏液打湿了,食物都遭到劫难,饿的头昏眼花的时候,览星递给他了一颗糖。
很甜,到舌根甚至感觉到了苦味,像是从没吃过糖的人,为了弥补这些人的缺憾,而把所有的糖浆都浓缩到这一颗小小的、其貌不扬的糖果里去了。
但确确实实是,甜的。
从舌尖,能一直甜到了心头。
他还居住在北区红桃镇的时候,每年生日,裴谌会特地去中心城,中心城虽说在北区,但进入从来不是个容易事,于是,每年也就那么一次,裴谌会利用职务的借口,申请几个小时入内资格,给儿子买一块北区买不到的香草布丁蛋糕。
他每次拿到后,都会迫不及待地挖一大勺,然后全都塞进嘴里,那样的甜份堆积在口齿间,几欲将人对糖的渴望化为厌恶,可是,咽下去后,他又开始渴望。
但这个时候,他也只敢小心地吃一小口,等到那一小口全部融化,他用全部感官用力记住,品味得足够深之后,才觉得不辜负,才敢吃下一口,好像只有这样,可以延长这份来之不易的甜。
他极度需要那种浓烈的滋味。
不被禁锢,能够大口呼吸,明明洞穴更像是个牢笼,但悬川有时候却觉得在里面比外面更令他自在。
毫无理由,他找不到背后逻辑。
*
“悬川哥,到了。”
览星一直在注意着悬川,近乎低心下意,他巧妙地放轻自己的动作,除了视线,其余感官都搁在对面,呼吸声、手指摩挲声、情绪起伏,他听见了许多,悬川内心在纠结、彷徨,甚至还有痛苦。
这个感受非常奇妙,他不是第一次使用,第一次,他猜测,应该是杀死拿着雌螳螂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脚底虫身的生命,复杂的痛苦,挣扎地哀求,仿佛,它是个人,它在于自己对话。
览星没有和别人说起过自己的感受,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过分充沛的想象力,在刚刚,他又感受到了。
按理说,如果有这样的奇妙经历,世人都应该好奇,可览星却异常平静。他仿若生来就掌握这个能力,接纳它的存在,稍微笨拙地使用。
他“摸到了”悬川的感情,可又着实好奇他脸上的表情,借着这句话,他抬头,眼神微不可察地扫视过悬川的嘴唇,果不其然,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内城人也会有苦难吗,他们没有生存的压力,他们享受最高的优待,竟然,也有痛苦吗?
览星心底滋生了某种情绪,十分古怪,荒唐愤怒交织在一起,凭空爆裂一般波及到他平和的内心,他无法具体形容这种感情。
11/71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