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背对而坐,悬川罕见地在这样的角度瞧看览星,不觉感到几分新奇,在外训练时,他们二人,往往是悬川走在前面,览星跟在他后面。乍一看览星的后背,他不禁想,原来,他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怎么又变得奇奇怪怪了。
在变的更奇怪之前,悬川赶紧把升温的手贴到少年的脊背上,应该是手掌没那么冰了,所览星也没刚刚表现得有些抗拒僵硬,此时的他,像是一只被顺毛的大猫一样放松了,双腿盘起,手搁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打。
“疼的话要跟我说。”他对那些血无法忘怀,疑神疑鬼地检查览星的身体。。
“不疼的,悬川哥,你晚餐想吃什么吗?”览星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到家了,恍然感觉到腹中饥饿,对自己的破口的后背倒不见得有多关心,分心地为肚子考虑起了晚饭。
“嗯……”他身后的少年眉头微拧,没顾上回答他的问题,可就算看上千百遍,也是没有任何伤口的,甚至,连一道疤都没有。
……“他们只是数据。”
仿佛一道幽灵般如影随形地纠缠他,悬川耳边不可控地响起这句话。
检查不出问题,他平复好心神,道:“明天还是要去医院做个检查。”为了防止览星拒绝,他补充道:“我也去。”
览星只能乖乖点头。
“家里好像没食材了,”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外面的店铺也关门了吗?”悬川想到晚上关门的医院。
不出所料,览星看了眼时间,说:“是啊,关了。”
“不过,”他竖起手指,“我有办法。”
从不知道第几个屋檐上跳下来后,悬川感觉到十分的担忧。
他看着外城男孩大摇大摆地撬开商场的门,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出手阔绰地示意悬川大胆地随心购,与此同时,他自己也下手飞快地捞着柜台里的食物,像是从自家仓库取东西,毫不见外。
悬川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个门是开的。”
有人来了,悬川紧张地拉住览星的袖子,想把他藏在身后。
可进来的人却一副见怪不怪的姿态,抬起手打了个招呼,还说:“蹭个门啊,谢了哥们。”
“?”内城人被外城人的朴素民风震撼到了。
“举手之劳,你们记得关门。”览星拿出钱,摆在柜子上,对悬川眨眨眼:“咱们回家吧。”
*
吃完饭,他们早早休息。
值得一提的是,览星的手艺不错,这是悬川第一次在洞穴内吃热食。
……跟外面一样美味暖和。
览星家里有两间卧室,明明没有第二个人居住的痕迹,可另一间房里的床却是铺好的。
悬川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口。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览星的卧室开着,里面没有人。
楼上走廊的窗帘也紧紧闭合着,悬川习惯性地想要拉开,好让早晨的阳光迎入屋子。
可就在他拉开窗帘的时候,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再度袭来。
他双眉蹙缩,心中漾开阵阵被冒犯的愠恼,他目光逡巡过对面相同规格的楼房、天台,势要揪出那道视线的来源。
“咚——”的一声闷响,重物撞地的声音。
他心中担忧,没有犹豫地匆匆掩上窗帘,循声来到楼下。
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是卧室,悬川耳朵微动,他听得出,那个声音是从更下面的位置发出来的。
这栋房子,有个地下室。
悬川顺着楼梯一路向下,来到一楼楼梯下的三角空间处,不出意外的,墙面上开了一扇门。
他伸手正要拉开,却与正推门出来的览星迎面撞上。
空间有限,两个半大少年身高腿长,览星弓着身子才能钻出来。
悬川先退到客厅,让览星爬出来。
“睡得好吗?”览星手上带着一双老旧的手套,上面有灰尘和勒痕,脸上表情却明媚得不染尘埃。
“非常好,”悬川有些好奇,他探头看向那扇拉开的门,瞥见里面漆黑一片,“刚刚是有东西碎了吗?”
“没有,只是磕碰到了,”览星让开身子,伸手比了个邀请的姿势,“悬川哥不介意,可以下去看看。”
他说让悬川先下去,自己却没动,手扶在门框上,低头俯瞰不大的地下室。
这样一来,身体堵住室外光亮的少年忍不住想,这就好像是,悬川是被他抓住,然后关了起来……
悬川走进去后,才看到里面涂了荧光,并非一片漆黑,但悬川小心翼翼地攀着梯子,对头顶上凝视着他的览星一无所知。
“这是……酒?”悬川看着面前半米高的两个大缸,鼻子先嗅到了味道。
“嗯,左边是艾尔酿的,右边是我的。”览星还在这上面,隔着距离,表情不明。
“艾尔是……”悬川伸手拂过酒缸表面的划痕,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我爸爸。”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悬川猜测,因为空间的缘故。
“那他……”悬川确信,自己没有看见第二个人居住的痕迹。
“他出去了。”
悬川微微仰头,看向览星的方向。
“他去世了。”览星语气平常,并无悬川因为会有的其他情绪:“这是他喜欢用的词。”
说这个话的时候,览星正眼珠不错地注视悬川,尽管地下的光线并不能提供清晰的照明,“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他一直在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奇怪?”
“不……”
悬川想组织句子安慰他,但在他想好之前,览星已经利落地落地了,他走到悬川旁边,尽管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脸上还是升起了安慰的笑,他说:
“悬川哥,你下次再来,就能尝到我酿的酒了。”
*
外城医院晚上闭门,白天看上去也是不太靠谱的。
染着花花绿绿头发的帮派喽啰们,似乎因为对家送来的慰问品缺斤少两了,在门口你来我往的贡献话题,手里朝着一把小吃的病号笑眯眯的翘着断腿,开心十足地躲着看戏。护士们忙得团团转,在楼道里来去匆匆,悬川想要抓个人问路都不容易。
忙得满头大汗,总算做完了检查。
“身体很好啊小伙子们。”正在啃玉米的医生放下报告单,他看不出来任何问题,诚心实意地给出夸赞,可悬川不放心,他只好再放下玉米棒,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建议到:“既然你坚持受过伤,但我这边身体检查又没有任何问题,要不,你们去神经科看看?”
悬川感觉到了一丝不靠谱,但是现在他有别无他法,只好采取这个建议。
他们没想到的是,神经科走廊的人居然异常之多,仿佛整个外城的醉生梦死、至死欢愉,都只是为了逃避现实的虚浮假象。
“还是老问题啊……”
“什么?”悬川心下一紧,他不禁攥紧手,害怕医生说出沉疴宿疾、不治之症。
“啊别误会啊,我是说我们的老问题哈,”他摆摆手,示意悬川别紧张,“这个你们放心,你们没什么问题,我们的问题,但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小问题……”那老学究一样的医生巴巴地说个不停,可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一箩筐,问题来问题去,半个有用的字都没有。
悬川还想继续追问,但是览星轻轻拽住他的胳膊。
“……时间不早了,悬川哥,我们先回去吧。”他明显地表达出了一些不耐。
确实,腕表上的时间所剩无几了,没想到来趟医院就花费了他们这么久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悬川一直在观察览星的表情,他想,可能确实是自己太敏感了,他坚持把览星拉来看病……又何尝不是一种强迫和以己度人呢。
“好。”他妥协了。
回内城前,他先把览星送回家。
早上出发尚且无人的街道,因为日暮将近,又有人拎着酒瓶三俩一群地聚在巷口附近。
路被堵住,览星便让悬川停下,不用再送了。
车门打开,交谈声飘入车厢。
“奥拉那小子是不是栽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去哪了?”
“嚷嚷着要去林子里打猎碰运气,哈,成年了嘛,老子管不了了他了。”男人操着一把老烟嗓,咳咳卡卡地拉风箱一样说:“三天了,该不会死了吧!”
他像是在说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这是一个爹该说的话吗?”一旁的女人瞪大了眼睛,觉得这家伙真是酒后胡言乱语。
“又不是亲生的。”男人没所谓地嗤笑道。
如若摒弃内容只听语气,他们还要以为,这还在说什么好笑的笑话了。
悬川下意识瞥看览星。
少年可能是认识其中某个人的,他身形一顿,抬起头,往那边方向飞快地看了一眼。
旋即,他走下车,如以前一样,笑着冲他摇摇手:“再见,悬川哥。”
“下个月见。”
不远处,闲聊的人群悄然住了嘴,他们的注意全放在了面前停下的车上,染着微薄酒意的几双眼,盯住那扇打开车门,看到不久前的话题角色从车上下来。
“狼心狗肺”——他们刚刚这么说他,而他,正微微勾头,神情不属地往他们方向走来。
轮胎在身后碾过,览星知道悬川在掉头,他心中微微放松,抬眼,径直走入巷口,不以为意的,与直勾勾看着他的人擦肩而过。
突然,一道像是被碎玻璃刮擦水泥地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哎那谁——”
览星身形一顿。
览星这人,从来不会主动招惹任何人,他遵守规则,不故意找过谁的麻烦,可今天不同以往,在听见对方开口的那一瞬间,他决定借用自己的拳头……反正是对方先开的口。
他转身看去,在路口,悬川的车被拦了下来。
拦车的人正是方才在路边嬉笑的男人,他手上捏着酒瓶,三角眼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车,吊着嗓子不阴不阳地呵斥道:
“车里的家伙,你就是恶毒小鬼钓的内城凯子?”
不是找他的……但也没什么区别,他转身往那边飞快地走去,他要让那酒鬼闭嘴。
可他骤然看见了悬川停下了车,他突然清醒了似的,抬起的步子有些犹豫,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在悬川面前揍人,这可能会影响他对自己的印象。
他站在他们背后,希望那人能理解什么叫适可而止。
那老东西根本就不懂这个词,他甚至把手指塞进了悬川紧闭的车窗缝隙里,想用蛮力拉开车窗,好好看看里面上等人的尊容。
“胡诌什么呢。”女人肘击了男人的腹部,满脸歉意地冲悬川的方向赔笑道:“他喝了酒,您别在意。”
……两人手舞足蹈得太快,悬川来不及说一句话。
“我说错了?我哪句说错了?”男人大声嚷嚷,唾沫星子四处飞溅:“艾尔的死就是跟他有关系!”
“艾尔死了他就拿到了召唤资格!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
“内城的高等人,告诫你一句,一声不吭的狗咬人最可毒了。”
他脸色憋得通红,气喘吁吁地扭头,悬川注意到,那是览星的方向,仿佛,他真的被一只携带病毒的狗咬伤了,随时就要反咬一口。
*
悬川压着点,倒计时还剩半个小时的时候出去的。
他摘下仪器,缓了缓,才走出房间。
推门,走廊上的画面令悬川一时无法移动脚步。
“呕——”呕吐声在走廊此起彼伏地响起,与此同时,隔着门,依稀能听到哭声辱骂声一齐迸发,在这个连脚步声大点都会令人担心违规违纪的白楼,实在是太过罕见。
“请完成训练的同学尽快离去,请勿逗留。”广播里的号令重复地播放这句话,悬川看见,推开门出来的同学们,脸上几乎都挂着一副痛苦疲倦的表情,不仅如此,他们腿脚似乎受了伤,艰难地挪出门,没走几步,浑身脱力,难以为继地跪倒在地。
但广播依旧在催促。
而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理查跟他,都是无事人的模样。
理查也刚出来,他左右观察一周,发现,只有悬川和自己保持了正常站姿。
他们面面相觑地看了一眼,尔后,决定赶快离开这里。
但哀嚎呕吐声太过密集,悬川和理查一路飞快地走过,还隐隐感觉耳膜有剩余回响。
*
理查难得没说话,悬川也陷入了思考,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到熟悉的路——白楼后面的小路,双双沉默。
所以,当他俩看见路上的“障碍物”时,难得同步吓了一跳。
红发少女早在一分钟前就蹲在那了,她刚从贴着禁止攀爬的窗户上跳下来,她犹豫了一会,腿部尚在作痛,虽然表面没有任何问题,但她直觉跳下去自己会更痛苦。她看了看通往正门的走廊,太长了,她犹豫了好一会。
最终还是跳了,只是跳得没那么利索了,细看,小腿还在哆嗦,红头发下的脸色更是十分苍白。
她看看他俩迎面走来,古怪地发现,这两位男同学无任何异常,她跟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们俩,一边揉着仿佛还在作痛的腿,开玩笑说,“二位,我在里面被吃得只剩下半个了,你们这是,”她指着他们稳健的腿,“刚休假回来?”
什么意思?
……虫,吃人了?
悬川和理查被她的话钉在原地,像是骤然被剥夺声带,丧失了语言能力,表情一片空白。
“你俩什么情况?”顾谷挠了挠头,她没看懂两位同学此时的呆滞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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