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仰为人开朗热情,对小他七岁的弟弟也很热忱。
“你猜我最近在海底找到什么好玩的了?”
他咚咚咚地跑上二楼,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弟弟看。
那是一个刻有奇怪图腾的玉石珠子,有拳头大小,材质偏向玉石,很像会受中心城人追捧的款式。
悬川好奇地凑过来,他先是打量了一番他哥笑眯眯的表情,这才看向珠子:“哥你又下海捡东西了吗?”
“是啊是啊。”裴谌笑得两眼眯起,压根没在意弟弟这话说得奇怪,会不会有第二层意思。
但悬川确实也无第二层意思,他仔细观察表面的纹理:“话说回来,哥,从海里捡东西,难道不需要上交吗?”
“不用啦,哥哥我又不是负责考古的,哎?等等,为什么又升温了?”
裴仰前言不搭后语地大惊小怪起来,悬川摸不着头脑,只好自己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
那珠子温润而暖,指尖甫一搭上去,他就感触到某种钝钝的刺痛感,他瞬间抽回了手,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没出血,但刚刚,指尖确确实实像是被抽血的针戳了一下,转瞬即逝,悬川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它经常这样吗?”
“不是,”裴仰耙了耙脑袋,回忆道,“我在海上的时候,它一直都很普通来着,冰冰凉凉的跟普通石头一样,但是你刚刚摸到……”
“这是第一次?”
“嗯,不,还有一次,”他脸上露出一种介于严肃和羞涩之间不停闪烁的表情,有些诡异,悬川眨眨眼,听他说,“我到港口的时候,偶遇了……楼澜,她正准备乘船去学校,我们俩只来得及说两句话,你知道,她不怎么喜欢搭理我,但还是说了两句话嘿嘿……”
“……”这是在说什么啊。悬川跟着混乱了起来。
“所以当时我注意力不太集中,还以为是错觉,但是刚刚——”裴仰握住正在源源不断发热的珠子,肯定地说:“它又热了。”
他无比确信自己的感受,叫悬川忍不住生出一点儿羡慕,他做不到他哥这样,他总有些无法信任自己的感觉,除非手指上真的出现了一道伤口。
“为什么会这样?”他忍不住喃喃。
裴仰以为在问珠子为什么发热,他苦恼地想了想,发现自己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但我有些猜测,明天再告诉你。”裴仰性格活泼,脑袋转得也快,悬川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揣着珠子噔噔噔地走了。
……
次日,他一脸兴奋地拉着悬川的手:“果然!”
“果然什么?”
“最近,洞穴企划,是不是训练得很久?”
“是,每次都有六十个小时。”
“果然,哎,悬川,你知道为什么要让你们训练吧。”
“为了锻炼?”
“为了精……”裴仰自觉失言,他紧紧合上嘴,在悬川愈发疑惑的视线里,忍不住又缓缓张开:“呃,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题,毕竟你们也快要接触了。”
联邦关于出城法令一事矛盾层出迭见,裴仰此次上岸就是为了调查一些事情。
“跟精神力有关。”他还说了这个词。
“问题很严重吗?”悬川更加担心裴仰。
“是啊,”裴仰坐在桌子上,唉声道,“有人想要搅浑水,不然咱们泡海里的,也不会总是干涉陆地的事啊。”
“悬川,这次来,我还有个事情要问问你,叔叔他,之前是不是在北区做检测员?”
“怎么了?”没由来的,悬川心里一紧。
“唔,怎么说呢,”他为难地捏紧了手里的珠子,“倒不是差出了什么错误,但是,”他狠了狠心:“你是不是从来没接受过检查?”
……
“好了,”裴仰按住弟弟的肩膀,飞快地摇摇头,他语气里是难得的严肃,“这件事你别跟任何人说,你爸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就当我说了句废话,忘了它。”
*
裴仰走后。
小时候……
悬川略一思忖,找到了小时候的日记,裴谌从来不动他的物品,搬家的时候也很好的保留了他的东西。
“408年,晴,听安说,斯洛特哭了好久,怎么都不肯歇下来。”
那年,他八岁,悬川清楚记得,他还住在北区。
北区很大,红桃街则卧在北区靠南的边界旁边,同龄的人也如临海镇一般,不怎么多。
有记忆以来,域内的保苗计划就已经开始了。
为了人类的未来,全联邦的孩童,三岁以后,会被统一送往域内进行抚育,每年有固定时间回家,日期不定,据说是看成绩。
反正联邦不会害它的居民。
出于种种考虑,或者说是利诱,绝大多数的父母会选择签订同意书,剩下的,就不好多说了。
联邦的未来——联邦爱用这个称呼,他们在域内接受教育、训练,没有虫子入侵城市的隐患,不必担惊受怕,如论如何,在现在的生存环境里,去域内都是绝佳选择。
如此直到十六岁,他们就可以根据域内的推荐,选择自己未来的去向。
距保苗计划开展起,至今已有数百年……书上是这么解释的,所以几乎不会有别的差池。
但悬川是大多数的其他,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他从出生起就安然在家待着,像是被刻意遗忘了。
但是,不去域内的孩子也需要按时参加联邦的检测,所有人都要参加联邦检测,大脑、心脏什么的,据说在帝国时期爆发过一次传染病,为了杜绝隐患,每到那段时间,所有人都要去就近点参加检测。
到那个时候,悬川就被会裴谌打发出门,让他晚饭的时候再回来。
……那午饭怎么办?
一大早,小悬川愣愣地站在家门外,茫然地看着紧闭的家门,吞了口残留早餐奶味的唾沫。
可裴谌看上去真的很忙,他爸爸总是很忙。
悬川善解人意地溜大街去了。
他家在红桃街的尾巴上,那个时候的悬川,方向感倒是比现在好上那么一些,他钻到街头广场,没什么人,他又钻到旁边的花园,也没什么人。
如此晃悠,肚子很快就饿了,他想回家,可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幢熟悉的公寓楼下。
他六岁以前住在这里。
安在楼下玩球,见他来,她皱起眉,说:“二弟,咱们老幺哭成泪人了。”
安是他以前楼上的同龄小女孩,她,还有隔壁的斯洛特,是红桃镇唯三的“少数人”。
她学着故事书里的情节,给他们仨排了序号,抓到中等长度草茎的悬川有幸位于第二。由于不想让哭包做老大,安便把斯洛特手里的草跟自己的换了一下,正大光明地抢走了第一的名号。
她人小小的,但操心的模样倒像是个真老大,她抱着球,带悬川去找斯洛特。
“他在哭什么?”悬川试图找到一个能嚎啕大哭的理由,苦想了一番,实在找不到,便虚心求问。
“还不是因为弹琴,哎呀,他都哭了一上午了。”安捂住耳朵,烦躁地跺了跺脚。
斯洛特的哭声能突破房门,从楼梯上一直钻下来,比装修的钻机还厉害。
“你快去看看他,随便说什么,反正比我有用。”
没人知道为什么,斯洛特一见到悬川,就会停止吵人的哭泣。
百试不爽。
再然后,他的记忆就像是被撕去一页厚厚笔记,不翻开无法发现变化,撕开却发现,漏了许多。
可终究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他顺着脉络,检索记忆,好像不止一次,理查也说过,自己跟他在一起,会理智很多。
为什么?
这是巧合吗?
悬川突然感到浑身都如沸水一般焦躁不安起来,他站起身,来回走动,可这样让他变得越来越心神不定,再也没有心思翻阅下去。
三日假结束,悬川收拾东西准备返校,裴谌昨日就走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家,又想叹气。
“小小年纪,”裴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他揉了揉悬川的头发,笑道,“别难受啦,哥送你上学。”
其实裴仰也正好要走,他背上的包看着不小,悬川拒绝他帮自己拎包的请求。
从家到港口要走十多分钟,裴仰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也不觉难熬。
“喂,裴仰,又在跟你弟弟玩过家家吗?”
港口,两个跟裴仰身形相似的男人站在远处,悬川认出来,那是裴仰的同僚,米德兄弟。
其中一个身形欢快,常服放他释放天性,他挥着帽子喊道:“小悬川,快快把你哥踹远些,别让他耽误你的前程。”
“林顿,你说这话之前,有本事别学小鸭子天天跟在伦恩哥的屁股后面。”走近了,裴仰作势给了对方一个肘击,他没敢真动手,毕竟,对方的亲哥比他大了好几级,得喊长官敬礼才行,虽然他站在一旁,一直没做声。
还是他们老裴家的兄弟好。
汽笛鸣起,裴仰冲船上先离开的弟弟挥手告别。
*
“悬川,我这次回去有了新的发现。”理查气喘吁吁地敲开悬川的门,“对了,我妈让我带给你这个。”那是一盒小蛋糕,精致的绸缎包装着,十足的用心。
“替我谢谢罗莎阿姨。”
“没事没事,”理查挥挥手,着急地说着自己的话题:“悬川,你有没有感觉到,他们……很正常。”理查表情挣扎地选了一个词。
这个词并非直接准确,但是悬川了然地点头:“嗯。”
“…”理查挠挠头,眼神纠结,“他们直觉很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每次白烟都能先我一步找到关键点,好像,他们事先知道答案是什么。”
“向导……”
理查迷茫地问:“什么?”
“比起搭档,还有我起初以为是我们要保护的对象,他们其实更像是我们在洞穴的向导。”不仅仅是他们对虫子的了解程度,悬川认为,这都是表面的,往深处想,从开始的时候去寻找。
悬川继续说:“我们每次进入洞穴时,他们都在那里等我们。”
悬川口齿清晰地分析着,他说这个话之前,像是早就思索了许多遍这个问题,没有半点因理查突兀的开场白而手脚无措。
“按经验看,这是个开放的世界,我们会遇上彼此,甚至能够组队,唯一不会碰面的地方……”
“进入的时候。”理查也想到了。
如要给出解释,第一次可以理解成,因为不识路,那往后呢?而且,在这样地图都不存在的地方,未免过于……琐碎。
*
洞穴内——
“览星,听说你把凯子带回家了?”
“我家还有针线。”览星低头修剪叶片,说这个话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剪声怦然落地。
“……”温地悻悻地捂住嘴,只拿眼瞅着览星。
览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明显放和缓了:“你想说什么?”
“唔,就是听说,他从这边离开后,在广场问了一些事。”温地眼珠不安分地转了转,像是在观察览星附近有没有针线。
看他手还放在嘴唇上,一副生怕览星穿针引线缝他嘴的怂样,览星没办法,说:“请把话说完。”
“他问了艾尔的事情。”一鼓作气说完,温地飞快地退到了墙角,是距离览星所在阳台最远的位置。
“哈?”
不出所料,温地瘪了瘪嘴,要生气了。
唔,览星上次生气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艾尔叔叔喝酒夜不归宿,览星找了他一夜,连外城酒馆的老鼠都记住他了,结果,竟然是在胡利——艾尔的对头家,喝了一晚的酒,听洛汀来报,览星为此生了好多天闷气。
……想到艾尔,温地也忍不住眼眶酸了酸,他靠着墙仰头,搞不懂,那么好的人,这么就死了呢?
她也是,那么好的人,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呢?
……
“喂,哭什么?”览星端正花盆走过,瞥了眼温地的样子,心下无奈。
“我从没哭。”温地狠狠擦了擦脸:“我就是有点眼干。”
“我想他了。”熟悉而陌生的句子在耳边响起,温地的第一反应是疑惑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览星吗?
览星,说什么?
温地怔愣地僵硬住,他难以置信自己刚刚听见的话,特别是从览星嘴里说出来:“览星,你不会还要跟我演戏吧,我可不是什么内城上等人。”他佯装玩笑着,嗤嗤笑道:“你也太会装了吧。”
“……”览星陡然凝噎,他看着温地随意的笑,觉得自己刚刚的话的确是有点好笑,于是,他也笑了,“是啊,我先跟你排练一下。”
“你担心那个内城人相信是你害…的艾尔吗?”他没敢说那个“死”字。
“不是担心,是防止麻烦,他信不信跟我没关系。”
“……”真的吗?
温地觑看览星的表情,没敢真的这么问。
览星继续搬花盆,温地才发现,那些花竟然没死,艾尔叔叔手里,它们从来过不了冬,现在……他看着花苞,想,春天都要来了啊。
“他对你不好吗?”温地挣扎了一番,还是不甘心,“这么久了,你还在……”
16/71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