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救,胸口处,被剥离温度后,被痛苦与悔恨,侵蚀得越来越大的空洞。
他忍不住质疑,自己是否曾拥有过,否则,为什么在面对失去时,他连失声痛哭都做不到。
第76章 这是个结局
何赛没“死”。
尽管,他只剩下一半的脑袋。当时从总管棺材里飞出的“虫”,救了“他”。
无数原体累积而成的残留物,它在总管体内形成独立的一团,像是一只寄生虫,循着欲望钻入七窍,吸食意识,成为他,取代他。
如果“他”还算是何赛的话。
艾洛蒂一枪爆了何赛的头,血肉炸开,血站在脚底,没人会质疑死亡的真实性。
林顿让人处理尸体,为了减小矛盾和影响,林顿并未对外公布他的死讯。
由于私生子的尴尬身份,何赛也只得一口棺材,外加零星几句吊唁。
但他好歹还是米德家族的人,也算是为联邦做出些事情,面子里子都要考虑到,林顿替他在纠察队设了灵堂,并没有第一时间火葬。
这成了林顿后来第二后悔的事情。
第一后悔的事情……也跟何赛有关。
何赛,是他和伦恩的叔叔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子。
米德家族治家严谨,坚决不允许这种污名贴在他们光洁的脸皮上,一丝一毫都不允许。
何赛比他年长三岁,伦恩比何赛年长六岁,他们这一辈,没有人能脱离伦恩的光辉。
有甘心躺在照耀之下的,例如林顿,也有不甘心的,例如何赛。
再次看见地上的分辨不出头尾的何赛,从域内赶出来的林顿一阵眩晕,他伸手按压突突跳的太阳穴,拼命地回忆着,大概是……十几年前吧。
何赛第二次没考上第一军校,当时爷爷还在世,他很少跟孩子们说话,但那天,他把何赛叫到书房,林顿偷偷跟过去,但什么也没听见。
直到,何赛红着眼眶冲出门,林顿跑晚了一步,被他抓了正着,林顿只好装路过,神情严肃地跟何赛点点头,刚迈出一步,何赛狠狠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楼下拖拽。
林顿好脾气地没挣扎,他哥说了,何赛不容易,他们不跟他计较。
但是……
他们忽视一点,那就是,同情,并不属于尊重。
“伦恩·米德可以叫米德家的孩子,我不行,林顿·米德这种纨绔子,也能叫做米德家的骄傲,我还是不行。”
何赛站在楼道下,光从楼梯上掉下一块,像是剥落的墙皮贴在他的额头上,眼睛黑压压的,他把林顿推倒在墙上,说:“军功、擢升,只要有米德这一后缀,可以全然不顾联邦口口声声的公平,大可以无视一切规矩,既然伦恩可以,我又为什么不能姓米德呢?”
伦恩……林顿本不想跟他计较,但是哥哥对于林顿,是比一切都要重要的存在,伦恩彻夜苦读的时候他知道吗?伦恩被爷爷挖苦米德后继无人的时候,何赛又知道吗?
他们一家都在总管的阴影下匍匐,谁比谁过得安稳?
“……何赛,你简直是愚蠢至极。”
“是啊,我是蠢,但是林顿啊,你怎么办?你不是蠢啦,你是……恶心,肮脏。”何赛意有所指地看着他,在收获林顿警戒的目光后,他得意地笑了笑,声音又低沉下去,埋怨地说:“凭什么啊,因为我不姓米德吗?”何赛怒不可遏,指桑骂槐道:“你以后肯定要跟在伦恩后面捡剩饭吧,米德家的……”
“你……”林顿舌头和脑袋一起打结,不知道说什么,然后,等他回神后,他已经把何赛揍了一顿。
揍得很重,因为何赛完全不还手,等他冷静下来时,何赛已经昏死过去。
也是从那过后不久,伦恩从爷爷手里结果治家权,何赛,改姓为米德。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又如何预知呢,就好像,他不知道当时奥维德手里的箱子里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何赛竟然没死……
那管药,他们经过调查,正是何赛从奥维德那里偷来的。
这是奥维德从西区替总挂取来的“药”,何赛知道奥维德暗暗去了西区,便一直留意,直到奥维德回来,何赛悄悄偷了那个箱子,并十分自作主张地将里面的液体调换了。
换成了……营养剂。
他们无法得知,总管意外死亡是否与这管营养剂有关。
而览星,他与温地情况并不一样。
这药事寄生工厂的拿手绝活,用来剥离肉体与原体,好用来把人和虫捏在一起。
温地是原体脱离肉体,而览星与他不同之处在于,览星经过了启明的那一针,他受了罪,没想到,现在,竟然何赛这一针里帮了他一次。
他的精神力时灵时不灵的,所以,无法彻底发挥药效。
“精神体消失了,悬川,我们没办法入内查看。”
这是林顿在转述海军基地传来的消息。
“抱歉啊悬川,我们……”林顿脸上满满都是愧疚,当时不应该留下何赛。
不然……
悬川摇摇头,只是沉静地说:“把他还给我吧。”
*
突如其来的意外并没有让各位嘴皮歇一歇,放过彼此,他们吵个没完,始终得不出个解决办法。
两方都不让步,尽管林顿代替了总管的职位,但是他只能站在中间,像是个说套话的主持人。
悬川离开会议室,来到中心城的疗养院,裴谌坐在床上,似乎在看书。
是本《家庭家具组装教程》。
“爸。”悬川看着他,但是裴谌已经不认识他了,他蹲在裴谌床边,想要碰一碰裴谌的手,可裴谌不耐烦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还非常不高兴地骂道:“没规矩。”
裴谌病情似乎又恶化了。
悬川慢慢地坐在床沿,裴谌也不说话,过了很久,他才问:
“爸,我该怎么做?”
裴谌翻了一页书,不耐烦道:“什么怎么做?你的事情,自己做。”
……
他回到红桃街,外面烟火喧闹,夏日夜短,地表是难以降落的黑夜,直到他踏入门内,漫长的孤独冷落割断耳边的热闹,黑夜轰然降落,侵蚀眼前的孤独。
屋内空空荡荡的,他再次离开。
域内议和继续开下去,悬川不再沉默,他站出来,把老头们的战争叫停。
“我们不可能不杀死那些虫。”悬川走到中心,声音顺着音响,压下无休止的吵嚷:“被恐惧操持,用无知安抚,这不是解决办法。”
“你什么意思?”议会听出来言下之意,疑虑重重地看着这个后生。
“直感者无法拯救联邦,各位,但直感者也不应该成为你们的笼中之物,”悬川轻轻地看着议会,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他说,“我们要公布真相,所有人都应该得到真相。”
“不可以!为了联邦四百年的基业,直感者的存在坚决不可暴露!”议会一听,立马跳脚,他们飞扬着唾沫喊道。
“是啊,四百年中,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人不得自由。”悬川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实在无法给予违心的肯定:“你们的基业,看起来可不太干净。”
“你懂什么!”是柯尼希,他快退休了,但还是厚着脸皮来了,他嗫嚅着嘴唇:“这么做尽管……尽管不太合适,但是……但是是有道理的!”柯尼希还相信自己有机会成为新任总管,并对自己能得到议投票权十分自信,他高喊:“坚决不能退让。”
没人搭理他。
至于直感者这边,他们倒是懵了,没想到悬川竟然会往胳膊肘往内拐。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像是快要爆炸的锅。悬川混沌的脑海猝不及防想起了览星。
览星贴着他,说:“我不想管他们。”
览星说得对,不应该管他们。
议会已经开始骂人了,他们以为悬川顶不住这一切,欲要离开的时候,悬川再次说:“这次,你们做不了主。”
“是时候让世人自己选择了。”
这是一场直播。
面向全体联邦居民的直播。
*
悬川撤离陆地,准备前往海上的时候,裴仰带着女儿来送他。
“悬川叔叔,你是不是很喜欢大海?”
“为什么这么问?”悬川蹲下身,这才感觉,小姑娘长高了。
“嗯,因为,我发现,”花花笼着手,在他耳边小声说,“因为爸爸也很喜欢。”
“舅舅和妈妈的眼睛一模一样,他们都很像太阳照耀下的大海。”
“不是,”悬川摇摇头,说:“因为叔叔喜欢舅舅,所以,叔叔才喜欢大海。”
“不一样吗?”花花不解地问。
“不一样哦。”悬川轻笑着说。
不一样的。
理查也来了,后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做,悬川做了引火索,完成打头一炮,直感者自然要奋起直追,争取自己的权利,以及,面对许多争议。
议会这下是盯上悬川了,谁想到,悬川竟然要走人。
“悬川,你不至于把自己……”流放。
理查这话一脱口,字节还没有撞上悬川的耳朵,他就知道,他妈妈说的不错,自己的最佳出路就是闭嘴。
他打着哈哈转移话题道:“海上好啊,有鱼吃。”
……空气弥漫着死寂,并没有因为有鱼吃这样令人诱惑的条件变得活跃起来。
白烟抓住理查的后衣领,不容忍抗拒地把他拎走了。
裴仰呼了口气:“悬川,你决定好了。”
“是,我带他离开这里。”
联邦现在局势混乱,人类对外面虫子,竟然是人类自导自演产物一事无法接受,到处吵吵嚷嚷的,而临海镇简直就是个大型屏蔽仪,尽管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的能力已经很弱了,但对精神力依旧在蚕食鲸吞地损伤着,况且……
悬川想,我答应了他。
我答应他,让他把自己关起来。
*
悬川在海上远航,企图寻找第二片大陆,可惜,除了稍大些的岛屿,再没有第二个联邦。
决定在一处岛屿上定居后,第一个夜晚,悬川又取出了那颗珠子。
这是林顿送给他的,这里收着很多当年圜土的资料,悬川一直没敢动,但那晚,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他捏着那颗珠子,做了一个梦。
小览星站在城门口,他把自己瑟缩在人群之外,看着人来与人往,一动未动,像是一个失去方向的木偶,没有内驱动力,那双碧蓝色的眼瞳失去光泽,像是从黑夜坠落的石头,又像一朵才生出的花骨朵,难以预见绽开的模样,让人心怀担忧他难以熬过冬季,即将枯死在没有氧气的玻璃罐中。
悬川想上前,可他一动,世界就如水波般震颤,五感淤塞,色彩褪去,入目通篇的黑白,不得见一点绿。
他只好停下,让水面回复平静。
然后,他看见一个男人,脚上趿着拖鞋,脑袋顶着鸟窝似的发型,正跟着晃动的身形一摇一摆,闲散地朝览星走来。
“小孩。”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打了个哈切,欠兮兮地俯瞰着小男孩,咕哝道:“你是没人要吗?”
览星轻轻动了一下眼珠子,像是玩具工厂点错眼瞳的娃娃。
艾尔等不到想要的回应,啧了一声,说:“你说话,我就带你回去。”
“我不想找个一棍打不出个屁的。”
悬川涌出一股冲动,他想快步走至览星前面,想要启唇,让览星快点说话,但是他又看到了艾尔不耐烦的样子,他想给艾尔一拳头,警告他,只要一会儿的时间,不会耽误你喝酒。
……他一动,水面就乱了,梦醒了。
*
这只是个梦,悬川醒来,握住那颗珠子,想了很久,还是没有逼出一些勇气,推自己进去看一看。
仿佛只要一进去,他就像踩入沼泽的迷途旅者,万劫不复地陷落。
于是,他阖上眼,期冀用长梦来熬过,这黑浓无半点星子的夜晚。
*
艾尔捡到览星的时候,览星正蹲在地上,把下巴埋在膝盖里,漂亮的眼珠随着跟前来来往往的人腿左右移动,嘴角拉成一条直线,像是橱窗里不会变换表情的陶瓷玩偶。
看着有点呆。
“有人家了吗?”一个大个子停在身前,一边说着,脚底碾碎了半根烟头。
“没有。”览星抬起脑袋,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是入城门口面无表情的检查机器人。
看来真不太聪明。
艾尔啧了一声,他拉起览星的衣帽,验货似的把览星提溜起来,看了一圈说:“那我要了。”
“好。”览星沉静应下。
“五岁有了吗?”
“八岁。”
“还是好小。”
“确实。”
……
这一来一回,让能跟木头桩子都能聊几句的艾尔,都挫败且泄气地闭上嘴。
服了。
“小孩子不应该这样。”艾尔看着自己腿边冷静自持的男孩,挠了挠头,不甘心地又说了一句,“没有小孩是你这样的。”
后来,览星常常想到艾尔说这个话时的语气,简直像是在说,哎,你这个人,做小孩不合格,赶快重新学一下吧。
“我该做些什么?”览星十分虚心好学,但语境不合适,他的年龄也不合适,于是这么一来,显得更奇怪了。
“……”艾尔也愣了,过了几秒,他脚后跟焦躁地蹬了蹬地,大手胡乱地搔过后脑勺,说:“就是,闹一闹吧,小孩不都是很吵很任性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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