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需要一切为什么进展至此的原因,总管、直感者,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顿跟在他哥身后,也并非整天混日子,否则,他也不会在直感者包围域内的时候,孤身与裴仰来到这件屋子,还将威逼利诱的话掺在一起说出口。
他哥让他做主,他知道,伦恩已经的军队已经停在北区和东区的港口,林顿与裴仰一样,他们不希望事情再度恶化。
但他需要理由。
所有人都需要。
“请你们替我们去看一看真实。”
林顿真诚地低下头:“拜托了。”
览星看着悬川,悬川垂眼看向林顿的手心,他良久未动,览星也不作声,览星等待着悬川,像是一棵从黑夜中积极等待白日的植物,他守着他的太阳,度过黎明。
直到,悬川抓起那几颗珠子,他牵起览星的手,他们一同坠入过去。
*
修道士和忏悔者组成的队伍,黑压压地压上道路,好似一条发臭的水沟,他们沿着海岸线一路走来。
沿街的道路上,拿刀动杖者成群结队,比帝国还要旧的旧时代,四处征讨不休,疯病盛行。
时代堕落之中,身着主教长袍的男人在祭坛上迎风站立,他狂热地举起手,仰望昏黑的天空,口中念念有词。
修道士带领忏悔者朝他走来,他们手上拿着锣鼓样的物什,声势浩大地穿过城市,来到一座新修葺而成的豪华祭坛旁边。
他们燃烧财物,用来贿赂神灵。
他们无法掌控纷争,他们向天期盼,期待口中那无所不能的神明,降临世界,施舍救赎。
“我愿意将我的身体给予您。”
“我愿意用我之自由换取您的降临。”
他们齐声高唱,他们虔诚地低下头,期待头顶乌云的降落。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没有一丝声音。
有人悄悄抬起头,忽然,天空的黑暗被一道细长明亮的刀刃划开,硕大的光球滑过天空,尔后,漫天的陨石坠落,陆地下沉,海洋包围这片大陆,直感者出现。
第74章 跟你走
近千年光影轮转,唯有头顶星图依旧。
进入这个世界的人,像一个来到一间四面不透光的屋子,周围漂浮的原体痕迹,像是一只手电筒。
打开它,它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源,但他看见了满屋子的镜子,他们与自己,都捏着属于自己的光。
光线在镜面上不停折射,他分不清自己到底站在镜子外面,还是,他其实是个镜中人。
直到面前的镜子碎裂——时光转到陨石降临的五百年后。
旧时代的人类抛弃自我救赎,他们信奉万物有灵,祈祷用祭祀实现天人感应,传达他们的虔诚,祈祷神灵降福,拯救这苍生涂炭。
当他们渴求的神灵终于降世之后,意料之中的美好未来,与现实相悖,出现差池。
他们悲惨地发现,人类群体中出现分化,他们称之为被降临者,他们生来能够操控精神力,人与人产生区别,无感者,这个词汇应运而生,直感者天生高人一等,他们拥有操控其他人的力量,无感者继续望下沉落,沦为奴隶。
帝国让战争停止,压制种族生来的欲望,一切重新开始,正如主教期待的那般发展,治安严谨,居民顺从,技术发展,科技解放了劳动力,可慢慢的,矛盾再次出现,阶层固化,平民窟与销金窟举头并进,比地上的蚂蚁洞还要多。
有人开始反抗,他们不再满足“精神劳役”,他们要追求选择。
于是,他们愤而反抗。
*
日后兵强马壮的联盟诞生于海上,他们又一批受尽折磨的无感者组成,他们集齐了上百艘战船,数百架武装直升机,数不清的火铳,最重要的是,他们运来了许多的长方块。
——它们自海底而来。
在帝国的管控中,人们都快忘了,数百年前,硕大的火球降落于世,它们燃烧着生命,带来旧时代祈求的救世主。
无意中发现这天外来物的作用,或许是一个渔夫,他从渔网里捞出一颗坚硬无比的石头——当然,他认为这是个石头,毕竟从外观手感以及认知上来看,它与石头没区别,顶多硬一些,最重要的,它是个十分趁手的工具。
当他来到陆地,来到直感者统治的区域,几次偶然之下,得出结论,发现它竟然能屏蔽精神力的操控。
这样的发现,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典范,仿佛冥冥之中还有个神灵,替反抗者们铺好道路。
一日傍晚,粗织的大旗划过余光,日光不为人力所控地坠落,黑压压的长形方块被直升机悬挂在半空中,斜长的阴影之下,贵族们惊呼着,躲避着,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头顶的审判。
直到漫长的夜晚结束,王都改名换姓,自此淹没在人们的纷繁的历史里。
而联邦正是从那一日,从林立的高墙之下,开启了联邦纪元。
只要在临海镇住过的人,看见这个画面时,无需任何多余煽动,他的内心就会升起一阵自心底恐惧,如同黑暗的潮水自船底的裂缝中渗漏,冰冷的外界灌满胸腔,真相戳穿无所防备的内心时,不停回荡的阵痛。
原来,镇子里那些曲折复杂的高墙,是作用于屠宰的工具。
联邦军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里面的囚徒,痛快淋漓地按下扳机,直到没有任何呼吸声,地面猩红一片,直到,天边滚上一道艳丽的金红色。
联邦脱胎于帝国,无感者不复存在,联邦只有它承认的居民。
人们尽情挥霍自由,报复性地驱赶往日阴霾,刚建立时期的联邦,四处鼎沸狂躁的欲望。
他们肆意复仇,嚣张地惩处一切非我族类,他们在广场处刑君主,他们杀红了眼。
而旧时代的祈祷并非全然空穴来风。
杀伐抢夺不绝,欲望是这个种群最强盛的绊脚石。
整片大陆再次混乱不止,联邦统治者变得十分尴尬,他们将帝国绊倒,可狼狈地意识到,自己压根没有能力管束这片大地。
直到,野外出现一只撕裂血肉的长虫,它扭动着肿大的身躯,张开密密麻麻的口器,人们从纷争中停下,骇然地看见,自己的敌人、伙伴,正被兜肚连肠地吞吃,比他们举起枪、刀、拳头的速度要快,它迅速地解决祸源,一劳永逸地进行着。
悬川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在恐惧里临危不乱,还有几分眼熟。
“是他。”览星在一旁默默出声,拨开了这层迷雾。
是总管。
是,乔治·米德。
直感者为政之时,他们无聊地寻乐子,人不再有意思时,注意便落在其他物种身上。
并非所有直感者的孩子都能自主操控精神力,他们把那些次等货跟牲畜放在一起,帝国技术发展迅速,超出人伦纲常的诳语张口就来。
乔治·米德所在的家族,与其他贵族并无不同,他们也在追求极致享乐。
可是,乔治作为家族的一员,却是享乐的牺牲品。
他从那时就明白,恐惧可以替代一切欲望。
最好的奴隶,是恐惧的奴隶。
*
初上战场杀虫的新兵,觉得自己只要拿了虫首,以后就能娶最美的姑娘。
嗓子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是喉管被捅破,血液涌入,在嗓子底发出骇人的声响。
他们用虫去换得自己未来的仕途。
可是,他们不知道,虫……是直感者的寄生。
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最终,人类会甘心蜷缩在高墙之内。
没人知道总管是怎么做到的,没人知道,他又用了多少办法,才完成的实验。
无知恐惧下,面对陡增几十倍的虫类,人类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
逐渐累积的人命中,墙内的人们终于认了命。
通往未知的途径全部堵塞住了,等待死亡,严格来说,是深陷恐惧。
在此之下,离经叛道成为一种奢侈品。
*
他们在各种记忆里,看见联邦的发展,城墙划分大陆,中心城筑起,域内耸立,保苗计划执行,联邦海军退居海上,圜土运行中……
眼前一幕幕飞快滑动,碎片穿成一整条线索,构成一切的序章。
再往后,那些珠子里,不知道是谁的原体残留的记忆,像是不小心混入完整套曲的一段乐章,听起来不太协调,并且出乎他们意料的,悬川见到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爸……”
览星顺着悬川的视线看去,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
这片记忆的主人,似乎与裴谌十分熟悉。
裴谌非常激愤,与悬川认识父亲简直是两个人,悬川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见这种……本性。
“那群只会画饼,连面粉都不知道加水的厨子,他们宁愿在镜子浪费时间,也不愿意把自己放在书房的凳子上,调用他们捏雪茄的手去翻看政务!”
那年,裴谌刚从联邦第一军校毕业,他怒气冲冲地与记忆说着话,决心打破这一现状。
但他失败了。
他无法理解保苗计划的作用,把孩子们框束在既定认知下,恐惧外面的怪物,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域内看起来对联邦大小事都十分在意,但对中区水深火热的现状,却能做到置之不理。
他甚至不想继续抓那些帝国余孽了……他见过圜土内部,那里面装满了人。
裴谌从域内落魄而归,打算回到他们东区的家,在颠簸的船上,他遇见一对姐弟。姐姐怀着身孕,弟弟看着刚成年,脸上藏满了谨慎,姐夫跟他们走散了,他强撑着内心,把自己挡在姐姐面前。
裴谌无心关心他们,联邦总是乱哄哄的,虫要吃人,联邦不管人,随便吧,裴谌疲倦地坐下,直到孕妇发出一声低哑的痛呼。
她要生了。
裴谌叹了口气,走上前。
……
一周过去,当船快抵达终点时,远远,裴谌看见港口有熟悉的身影。
是他过去的同僚,联邦海军圜土的缉捕军。
突然,他被一只手抓住了袖子,是那个弟弟——一个直感者。
相处的这几日,这孩子没有他姐姐那么镇定,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到他。
跟他曾经熟悉的目标一模一样。
惴惴不安,是即将被剥夺自由的绝望。
“我可以帮你们,”裴谌看了眼床上虚弱的女人,说,“你们可以带着孩子安全离开。”
“……”他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懂。
超乎裴谌意料的,缉捕军直接驾船在海上拦截了他们。
“你等会不要跟我们说话。”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满脸恐惧,但他还是说:“你直接走,装作不认识我们就好。”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裴谌拧起眉,质问道:“那个孩子怎么办?”
“他是我的外甥,他是个直感者,你还不明白吗?”男人把令自己痛苦的身份宣之于口,他大喊道:“你不要前程了吗?”
……对方入侵过自己的精神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这是裴谌的第一反应,尔后,那人用尽力气,想把他赶走——
“快滚!”
裴谌没动,他看着屋内沉睡的女人与孩子,还有面前紧张的男人。
他说:“我已经抓了很多直感者了,再救下几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但是,裴谌只救下了一个。
所以,这都是谁的错呢?
他们又能去怪谁?
览星与悬川站在记忆的尽头,黑洞洞的世界仿佛只有眼前这样小,把他们裹在里面,呼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世事万物都想个圆圈,来到起点,回到终点,到头来,不过还在原地。
览星与悬川睁开眼,来到现实的原点。
秒针似乎连一圈都没走完,只有手心里的珠子滚烫地灼烧着手心。
原委已然清晰,故事结束后,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览星为悬川倒了一杯水,刚刚一直都是悬川在转述。
沉默中,还是悬川最先问:“为什么要检测精神力?”
“……不是检测,”林顿声音干涩,十分歉疚的,尽管一切不是缘于他,他也是后来才伦恩那里了解的,他说,“是为了监控。”
孩子们进入域内后,接受统一管理教育,其中最关键的作用就是掌控他们的成长,适度的干预,安排成为联邦的未来。
而脱离域内的成年人们,没有统一监测的理由了,所以,联邦在出城规定中,添加了这一项,美名其曰关心群众精神状态,实则,是为了监测他们忠心度。
“经过这么多年的研究发现,孩子们的精神力是最强的,所以……”所以有了保苗计划。
“你的意思是,培育基地和圜土……”悬川艰难地说出心里的猜测:“是异名同实的存在吗?”
“是,而圜土的作用也不只是囚禁,还有……”林顿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为了提取精神力。”
裴仰突然站起身,他坐不下去似的,飞快走到一边,背对着他们,不知在想什么。
林顿看着他,想起来,裴仰应该是在培育基地长大的。
裴仰……从来没有动摇过他的信仰。
“精神力用途不明,我……我们只是负责上交域内。”林顿把后面的话吞下去,他其实有猜测过,伦恩或许知道更多。
甚至,参与了一些事情。
否则,当初裴仰调查寄生工厂的时候,伦恩为什么阻止自己参与呢?
……
“你去哪?”理查忽然眼前一花,白烟正在往外走。
“解决麻烦。”白烟干脆利落地说。
白烟带着理查与林顿前去中心城,如果理查劝不了他们,白烟自然会用力量解决。
裴仰也离开了。
黑暗降临时,这栋房子只剩下他们两个。
没人开灯,往窗外看,天空是即将沉入浓墨之前的浅暗色,一把破碎的星辰黯淡地开始闪烁。
68/71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