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南离似乎并没有发觉这一点。
逄风虚弱地勾起唇,哂然道:“为何还不动手?是在畏惧孤?”
话音未落,南离便骤然向他扑去。逄风被按倒在冰冷的地砖上,乌发披散。南离眼中阴郁,浓重的恨意几乎要从中溢出来。
那件单衣很薄,他轻而易举地便扯开了,身下人白皙的细腿暴露在外。南离低下头,掀开碍事的衣物,狠狠一口咬在逄风腿根的内侧。
这一口,他下了十成十的力道,锋锐的犬齿撕裂了细嫩的皮肉,几乎要将那块肉咬下来。有血淌到他的口中,却令他更加兴奋。
这并非暧昧。
狼若是追捕无法迅速猎杀的猎物时,会依靠耐力和持续不断的撕咬将对方生生磨死。而它们第一口,往往会选择撕咬后腿根的肌肉。
因为只要咬伤了这处,猎物便会瘸了腿,失去继续奔跑的气力,最后沦为狼口中之食。
南离只是遵循本能行动,但这动作放在人身上,却显得格外情色。
南离近乎癫狂地吸吮着伤口淌出的血,那血是冷的,淌在口中又是甜的,在舌尖滚了三圈落入腹中,便让身体升起一阵莫名的燥热和悸动。而在他齿间,逄风腿根的皮肉在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南离偏执道:“……我从前以为你的血必是腥的臭的,比晾晒三天的兽尸还要腥臭。”
他从逄风腿间抬起头,齿间沾着殷红的血,如同厉鬼:“可我错了,你这样毒的人,却连血都是甜的。”
南离的左眼耀金光芒一闪,他紧咬着牙根:“我如今只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骗过我这只眼的?”
事到如今,他眼里那人的魂光,仍然清亮无暇,却无比讽刺。
苍白的腿根多了道极深的染血齿痕。敏感的腿根被生生咬穿,逄风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只是冷冷望着他:“孤从不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有错。”
这眼神他无比熟悉。
那是每次他试图偷袭逄风,却被对方轻而易举打翻在地时,长夜太子居高临下俯视着濒死的狼的轻蔑眼神。
他说:“别做无用之功了,就算孤让着你一只手,不用剑,你也无法杀死孤。”
他的主人眼底带着淡淡的厌憎,像是在看随时能丢弃的废材:“若是你不听话,孤有的是能做灵宠的妖兽。”
他的母亲、兄姐都死于他手,难道他便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么?
熊熊燃烧的怒火舔舐着南离的心头。
他到底凭什么!明明已经是阶下囚了,却还用这种眼神打量他。在骨枯幻狱,他骗自己什么也没看到,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不计其数的生灵,于他而言就这么一钱不值么?
他根本不需要逄风高高在上的施舍,他大发善心放过自己,却又千倍百倍地折磨羞辱他。他宁愿与他一起战死在天折谷底,也不愿被他再次玩弄于鼓掌。自己对他来说,就只是个可悲的玩物么!
南离脑中理智的弦崩断了。
第111章 难求
漆了朱色酒桌肮脏油腻,堆满了啃过的骨头,残羹冷炙在碎瓷间杂陈,汤汁洒了一桌,格外狼藉。南离抱着臂,心不在焉。
坐在他对面的妖正在胡诌乱傍,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种种功绩,惹得席间一阵哄笑。
一只脏污的手猛地拍在了他的肩头,南离抬眼一看,是只豺妖,他哈哈大笑,露出浊黄的齿:“丹景君,请你出来可真不容易,来,跟兄弟们喝两杯!”
南离皱起了眉头。
这条野豺妖总言称是自己的远亲,靠自己的名声做些不干不净的事情,已经数次死缠烂打要求和他认亲了,他烦得不行,只得亲自出面警告他。
“丹景君莫非是不喜酒?放心……小弟我可是准备了些好东西,”他吹了声口哨,“旺财,给我过来!”
南离眼神忽然一滞,畏畏缩缩的瘦弱少年自角落爬了出来,那少年唇红齿白,作男倌打扮,脖颈有一圈青黑的勒痕。豺妖下流地揽住少年的肩膀道:“新收的妖仆,乖得很,不知丹景君是否尝过?”
南离不动声色抿了一口酒:“炼伥之术不是被焆都所禁止了么?”
豺妖满不在乎:“嗨,那只是明面上的,私下里哪个妖没养两只妖仆?哪有只许人养灵宠,不许妖收妖仆的道理。”
“听话,还永远不会叛逃,”他扭头对那少年喝道:“跪下,给我舔靴子!”
那少年瑟缩着照做了,脸上带着极深的畏惧和恭顺。南离强压下反胃感:“既然如此,我也有些事想请教。”
他瞳色一暗:“不瞒你说,我也收了只妖仆……只不过他骨头太硬,死活不服从。”
那豺妖先是一愣,随后大笑起来:“丹景君,不怪老弟我说你,这妖仆怎有管不住的道理?一旦作了伥,他们的身子就由不得自己了……哪怕你只是动了个念头,妖仆也不得不服从,怎又驯不服的道理?”
豺妖得意地望向跪在他面前的少年:“这只原本是娇贵的纨绔少爷,如今还不是乖乖的?”
他凑近南离的耳边:“丹景君,要不要小弟我教教你?这烙印啊……可是妙用无穷。”
然而豺妖刚欲讲述他那些龌龊心思之时,却听胸前传来一声闷响。
“噗嗤——”
南离面无表情地睨着他,南明焰凝结成的刀锋不知何时贯穿了他的心脏:“我原以为你只是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可视了你的魂光却清楚,你这条脏命留不得。”
少年眼中流露出些感激之色,他闭上了眼,随即魂魄化作细碎的流光,如日头下的水珠,转瞬间消散而去。
他随手用南明焰焚烧掉手上的血迹,冷冷扫视着那群瑟瑟发抖的野妖:“我观你们并无深重罪恶,只做过偷鸡摸狗之事,便暂且放过你们。只是今日之事,若是说出来——”
那具豺妖的尸首尚且倒在地上,他这番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可想而知。
南离没有继续理会这群小妖,而是径直离开席间,向郁木境的方向而去。
殿中冷寂,昏暗无光。
身着素白单衣的逄风闭着眼睛,脊背笔直地正坐在冷玉砖上,像极了隆冬腊月被强折下枝头、插进白瓷瓶的一枝瘦梅。从殿门放眼望去,南离能瞥见他裸露在外的纤细脚踝。
那日,他被逄风刺激到心魔发作,失了神智,疯狂地将他压在身下撕咬。逄风被撕咬得遍体鳞伤,却依然用那种厌憎的神情望着他。
尽管他恨逄风到牙根痒痒,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好看。对他心生仰慕的人实在太多,能从东宫一直排到御花园,可他们都未曾得到他一眼垂青。
美色亦是刮骨刀,长夜太子也从不吝啬使用他的容貌。为达目的,他从不择手段。这副好皮相也为他带来不少便利。长夜太子只消巧言令色,便能使人神魂颠倒,双手奉上他的所需之物。然后再被他弃若敝屣地杀掉。
南离清楚,他并没有心。
他对林逢那般炽烈的爱……在他眼中恐怕也只是场与他人无异的乐子。但这些,他会一点一点从他身上讨回来。
南离冷声道:“过来。”
当他望见逄风身不由己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向他走来时,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些隐秘的快意。他腿根的咬伤还未好,仍在流血,每走一步都是撕裂的疼。
可这细小的快慰很快便转化为无边的暴怒。
南离看见逄风在他面前站定,他离他很近,近到能够嗅到他身上的冷香。逄风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却又没了动静。
……他夺去了他的五感六识足足半月。那豺妖言,只要夺去三日,再宁折不屈的人都会向唯一能感知到的妖主屈服。
可那细白的手腕却只是轻轻颤了一下。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触碰他。
逄风讥讽道:“丹景君如此优柔寡断,迟迟不肯下手……莫非还对孤心怀妄想?”
暴怒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如困兽一般,围着逄风打量,心魔的邪火烧灼着他枯干的心。
可逄风却又嘲弄道:“一条狗而已,怎配孤——”
他后面的话终归是未说出口。
南离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阴沉得可怕:“跪下。”
话语出口,逄风双膝瞬间失去了气力,不由自主地如兽匍匐,做出四肢着地的耻辱姿态。
狼那双瞳色深邃的墨绿眼珠紧盯着他。
于狼而言,那动作是刻在血液里的原始本能,那是下位者臣服的动作,同样也是上位者确立地位与宣誓主权的行为。
犬,或者说驯化的狼,与人的关系极为微妙。狼是等级森严的兽类,由头狼统治。被驯化后,它们将主人视作头领,对其忠贞不二。
然而,在狼群之中,头狼的位置是会更替的,其他野心勃勃的狼随时可能趁其虚弱,将其拖下王位,取而代之。
南离同样是野心勃勃的狼,只是他先前一直没有成功。他平生最耻辱的事情,就是被逄风当成坐骑。
但他爱林逢,因此他心甘情愿让林逢骑在身上,屈居他之下。他几乎将自己的心血淋淋地掏出来,递到他手上。
可林逢终归是幻影。
而在他面前,是沦为阶下囚,再无半点还手之力的逄风。无论他用了什么卑鄙的法子,他都成功了,逄风不再是他的主人和首领,而是他的所有物。
而狼群中,胜者对败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
他彻底被狼的本性所掌控,南离几乎是急切地掐住了他的脖颈,撕咬起来。
牙齿刺入皮肉,逄风短暂地失神了。他能察觉到,温度从指尖开始慢慢攀升,沉寂许久的心脏也开始随之跳动。
一下、两下。
心如擂鼓。
南离不喜冰冷的鬼,于是逄风的身体便迎合了他的心意,有了心跳与温度。
他先前的五感六识几近全无,沉沉浮浮中,只有南离给予他的感觉是无比明晰的,这也无异是对他的意志的艰险考验。若是屈服,便只能永远臣服于妖,成为依附他而生的菟丝子。
逄风心中苦涩。
他想将南离推开,双手却失去了气力。在他看来,南离越恨他越好,离他越远越好,离那些阴谋阳谋愈远愈好。而南离却不曾放过他,紧逐他不放,将他拖下深渊,直至二人万劫不复。
他不明白,南离为何会喜爱他这种人。逄风从未悔过,却第一次尝到了茫然无措的滋味。
南离先前心里有多少对林逢的炽烈爱意,心中便升起多少漆黑的仇恨。林逢还在的时候,他心底涌出一口翻滚沸腾的热泉,时时刻刻外溢着温情与爱,渐渐填补了心底被仇恨撕扯开的破洞。而如今,他却再也感知不到那些温暖的东西了。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要温柔,压抑住天性。可如今,他也不必怜惜他了。
东宫的地砖是青玉之色,逄风喜洁,从不让它染一丝一毫尘埃,它也时刻光亮如镜。而如今,它染上了血迹。
窗外的狂风骤雨连绵不断,却都被轻软如烟的罗帘隔绝在外。玉色幛帷如雾气般飘拂着,窗外只余下朦胧的细影。雨丝倾斜,撞在窗棂,声声入耳。只是逄风却听不到,他耳畔只有南离的心跳与呼吸声,滚烫,与从前一样。
而南离终究没有得到他渴望的东西。
他渴望着得到逄风的回应,无论是挣扎也好,求饶也好,讥讽也好,哪怕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厌他的,恨他的,什么都好。
可这些什么都没有。
唯有痛楚达到极致之时,他听见那人忍耐到极限而深深吸气的声音。
第112章 流火
凉飕飕的秋风扫落金黄落叶。一场秋雨一场寒,那场骤雨过后,焆都便愈发冷了。
南离阴沉着脸,大步流星横穿九阙校场,所到之处,众弟子噤若寒蝉。
登云试出了事后,自然没法继续进行下去。青鸿私下考验了些看好的妖族,带回了九阙。而南离却……
南离余光一瞥,却望见常青木气喘吁吁地小跑而来。他显然也是畏惧南离的,南离前些日子如疯魔般冲上人族宗门、浑身是血的模样实在令人胆寒。常青木声音颤抖,却坚持道:“师祖,不知林逢如今好些了么?我与几位同窗皆想看望他……”
他不禁在心底冷笑,逄风果真擅长玩弄人心,这些涉世未深的弟子至今还被哄得团团转。
心底虽这么想着,南离却并未表现出什么,阴沉道:“他的伤势太重,至今仍在修养,无法见人。”
常青木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花布包袱:“师祖,请问您能将它带给林逢吗?里面有我的血肉,还有其他同窗的心意……都是对疗伤有益之物。”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液:“林逢平日温和谦逊,友爱同门,不仅是我等弟子,许多长老也盼望他重归九阙。”
温和谦逊,友爱同门,是在说那阴险毒辣、就连故友至亲都能下得去手的长夜太子?
可笑至极。
但南离依然面色不显:“待他醒来,我会转交给他。”
随即他从常青木手中拎起那小包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只留下满脸担忧的常青木,淅洺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不语。
南离拎着那包袱,冷笑一声,南明焰化作一枚焰针,刺入了其中漆黑的符石。符石光芒一黯,碎裂开来。
那是能确定位置的阵法,林逢曾教过他如何察觉和解除,如今反而派上了用场。这群小崽子肯定看出了什么端倪,但他们注定无功而返。
解决完那术法,南离便径直回了郁木境。
床帏半遮半掩,紫檀床围的游龙戏凤刻得精细,隐隐有极淡的檀香。榻上铺满绫罗绸缎,逄风阖着眼,静静地躺在其上,身下的被褥却没有一丝褶皱与压痕。
长夜太子睡着的时候,神情并不像醒着那般锐利,眉眼反而多出几分柔和。他的膝盖昨夜在冷硬的砖石跪了一夜,此刻已经泛起了淤青。随着南离撤出他的身体,他的温度和心跳也渐渐消散了,心口冰冷,没有起伏。
兽首香炉飘出甜丝丝的烟雾,缥缈薄雾间,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半遮床帏中探出,虎口和指腹处有薄薄的剑茧,掌心处亦有不明显的泛白疤痕,是细小尖锐乳齿留下的齿痕。
49/115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