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商戳穿了桑落的逃避,桑落也没办法在躲着他。但在这天之后,季商也并没有再频繁地约桑落,他很有分寸,维持在一个不会太过频繁给他压力,也没有完全不联系的界限。
唯一稍微有些过界的是在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
白天的时候季商去了一趟医院,商琴复查的情况有一点不太好,出现了持续昏睡的情况。
季商那天晚上给桑落打了电话,他什么都没说,但桑落了解他,隐约察觉到季商的低迷和疲惫,在两人都沉默的时候,桑落也没有挂断电话。
就像当初季商连着电话陪着他入睡一样,桑落就这样沉默地陪着季商,听着耳机里他逐渐平缓的呼吸。
好像他们又在逐渐变得亲密,是桑落想要的,那种只是普通兄弟关系的亲密。
甚至他有时候会产生错觉,那些刺痛他们的矛盾,阻碍和压力,在他们努力的粉饰下逐渐被隐藏,一切都在变得太平。
桑落总会在深夜想着,如果说“苦尽甘来”是人生幸事,那他其实不一定要“甘来”,只要“苦尽”就足够了。
可时间是最无情的杀手,它不容抗拒地推着桑落往前走,让他知道错觉永远是错觉。
这种微妙的平和维持不到一周,就因为桑落即将到来的生日而被打破。
生日前两天,一个很普通的夜晚,季商在电话里忽然说他办好了签证。
“要不要去冰岛?”季商问,“去看极光,和我一起。”
桑落承认他在这瞬间很心动,他想到了在泰国的时候季商也曾提起过这件事。
当时他觉得季商是因为他的病,现在他也很想这么觉得,可是他动摇了,所以下意识拒绝。
“冰岛太远,又太冷,你前段时间才因为飞澳洲生病,现在出国不好。”
季商应了一声,又问桑落生日打算怎么过。
桑落想到了去年的今天,那时他满心期待,现在却不敢了,于是随口回了一句:“许公主说要出海潜水。”
季商沉默片刻,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桑落说不知道。
桑落的确不知道,因为他根本没跟许公主一起出海,或者说许公主压根不知道桑落过生日,她的确邀请了桑落跟她一起出海,但桑落拒绝了。
可能是药吃多了,很多时候桑落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和季商一起过生日,却要说谎骗他,也不明白自己做的这一切是对的还是错的,又或是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他像个精神病患者,或者说他本来就是精神类疾病患者,思维混乱,情绪反复,茫然地在这世上摸索着,过一天是一天。
9月22这天是工作日,桑落照常去了孙旭的工作室,帮他们拍片。
季商则一整天都没有联系过他,或者说自那天他说了许公主要出海潜水之后,季商就没再主动联系他,但是桑落给他发晚安,他会回——一个冷淡带着锋芒的小月亮。
离开孙旭工作室之后,桑落驱车经过了阑珊公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手下意识转了方向盘,朝着入口开去。
一直到门禁栏杆放行高抬时,他才倏然回神,然后又在下一瞬间愣住。
他听到电子音播报完车牌号之后,还说了一句“欢迎回家”。
进到小区里之后,桑落有短暂的迷茫,最后他只是绕了一圈就打算离开。
开出小区大门的时候,桑落看到了李萱,他眼中诧异一闪下意识踩了刹车,后车鸣笛,李萱循声看来,正好与桑落四目相对。
李萱住在对面小区,桑落是知道的,他诧异并不是因为看到李萱,而是因为李萱牵着的那只他曾经在季商朋友圈看到过的小白狗。
为什么季商的狗会在李萱这里?
是一直都是他们一起养,还是李萱只是在帮季商遛狗?
“桑落,你,是来找你哥吗?”李萱已经是走到了桑落的车边。
桑落下意识否认:“不是,我只是路过。”
小白狗仰着头又跳又叫,桑落垂眸,便对上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还有伸出来的粉色舌头。这是很可爱的一只小土狗,就是有点瘦,身上的毛也有点脏。
“这是我哥的狗吗?”桑落问。
“嗯,”李萱说,“以前是,现在是我的了,季总太忙了,没时间管它。”
桑落看着小狗,喃喃道:“这样吗?”
他想要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又觉得没必要,抬头打算和李萱告别的时候,李萱忽然问他:“你着急走吗?不着急的话,去喝杯咖啡?”
桑落愣了一下,虽有疑惑,但还是凭着直觉就点头应了下来。
正好附近有一家清吧,李萱便说去那边坐坐,让桑落先过去停车,她把狗狗送去宠物店洗澡再过来找他。
桑落在酒吧坐了五分钟,李萱就来了。
这场意外的相遇,意外的交谈,像是一阵微风,仅仅停留一杯酒的时间,就在桑落心里搅起巨浪。
桑落忽然想到了应珩曾经和他提过的那只声音频率为52赫兹的座头鲸,那只“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因为它与众不同的声音频率,或许一生都无法在茫茫大海中寻找到伴侣。
曾经他觉得自己对季商的这场单恋,就像那只52赫兹的座头鲸,或许注定永远都只是在追寻的路上。
他渴求着,纠缠着,从苦苦挣扎到茫然失措,然后在他决心随波逐流,听之任之的时候,忽然又发现,原来在更早的从前,他想要的那个人,早已经坠入深海。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出了和他同频的声音,是他想要的……
爱情。
第57章 生日礼物
夜幕四合,南城收敛白日的喧腾,走向夜晚的灯红酒绿。
第十七次拿起手机没看到想要收到的消息时,季商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烦躁,眼前的程序代码像失去活力变成枯槁的烂树叶,没有任何优美感,只有繁冗的心烦意乱。
没办法继续高效工作的时候,季商很少为难自己,今天是个例外,只是不管是烟草,还是糖果,都没能缓解他的情绪。
一直到那盒早上拆开的口嚼糖变得空空如也,季商决定停止工作,于是他收拾桌面,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收到了桑落打来的电话。
接通之后,桑落一开始没说话,季商听到了他那边传来悠扬的音乐和喧杂的人声——呼喊又或是欢笑。
季商不自觉蹙起眉头,在桑落拖长尾音喊的一声“哥”中又很快松开来。
“嗯。”他冷淡地应了一声。
“哥。”桑落又喊了一声,低低的,带着点撒娇的软。
“怎么了?”季商还是放柔了声音。
桑落不说话了,季商在音乐的间奏中听到他似乎是吸了下鼻子,安静了两秒,像是带着哭腔地说:“我想你。”
季商:“你在哪里?”
“酒吧。”桑落说。
季商眉头又皱了起来,心里疑惑他怎么没去和讨人喜欢的许公主畅游大海,嘴上却是连忙追问他的位置。
听到他在自己公寓附近的清吧时,季商怔了一瞬,然后让他老实待着。
十分钟后,季商来到了桑落所在的清吧。
酒吧里人不多,除了桑落只有四桌客人,三三两两结伴而来,有的在玩游戏,有的在聊天,时不时发出欢呼和笑声。
而桑落独自在角落里的一张散桌边坐着,孤零零趴在桌上,和几个空酒瓶相伴,看起来有点可怜。
他面对着酒吧入口,保持着趴着的姿势,看着季商一步步朝他走来,目光中有迷离的想念和浓厚的悲伤。
直到季商走到他面前,他才直起身,蹦下高脚凳,然后直接抬手抱住了季商。
“季商。”
季商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愣怔一瞬便抬手搂住了他的腰。“嗯。”
两人这么旁若无人地抱在一块,没一会儿就吸引到了周围人的视线,听到旁边那桌有人小声议论,桑落才像是从迷离的状态清醒,松开手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但季商没松手,仍然圈着他,垂眸盯着桑落酡红的脸看了一会儿,没问他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喝酒,只问他还喝不喝。
桑落摇了摇头,季商便松开手,转而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这里。
桑落很乖,听话地跟着他往外走,也没问去哪,一直到坐上车,他才忽然问:“我的礼物在哪?”
季商:“在公寓里,带你去拿?”
桑落点头,于是季商驱车带着他一起回了阑珊公寓。
公寓里还是和之前一样,空荡荡没什么人气,桑落乖巧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季商回卧室给他拿礼物。
不过半分钟,季商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桑落拆开看了一眼,里面是最新款的富士微单,是前两天季商问他有没有想要的礼物时,他随口说的那款相机。
但这不是桑落想要的。
“不是这个。”桑落说。
“嗯?”季商有些疑惑。
桑落抬头看向他:“我要去年的,去年的生日礼物。”
季商静静地看着他,站在原地没说话,也没动。
两人相伴十几年,彼此看重彼此爱护,每年都会为对方准备生日礼物,却并不总是会搞什么惊喜,偷偷准备什么意义非凡的东西。除了十周岁、十八周岁这种比较特殊的生日,大多数时候,他俩都是直接询问对方想要什么,然后买好。
去年也是一样。
那时候启明刚走上正轨,季商非常忙,在桑落生日前他们只是约好生日那天去那家名叫“Seeing”的帆船餐厅吃饭。
只是后来季商出差去了邻市的玻璃博物馆,而生日当天,因为李萱生病,季商没能按时回来。
那晚桑落在餐厅苦等的时候,季商在电话里安抚他,说下次再吃也是一样,等回去他给桑落带礼物,桑落说“不想要礼物”,季商问“那想要什么”。
桑落情绪上头,冲动下隐晦地表白,说要喜欢的人回来陪他过生日。
季商听懂了,然后没有回来了,让桑落的期望落空。
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季商没再提过去那家餐厅,也没有给他生日礼物,反而是借着工作太忙而疏远他,不见他。
这是这么多年,唯一一次,桑落没有收到季商的生日礼物。
一年之后的同一天,桑落和季商的关系变成了另一种微妙。
桑落却从李萱口中知道去年季商准备了礼物,也想要应约回来。
只是命运弄人,总是事与愿违。
季商并不知道桑落见过李萱,从李萱口中知道了一年前的事情,他只当桑落说的礼物是“想要喜欢的人陪我过生日”。
“不是说不喜欢我了吗?”他抬手抚在桑落的脸侧,“还要我陪你过生日?”
说不清是醉糊涂了,还是刻意回避了第一个问题,桑落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说:“要的。”
季商嘴角勾了一下,然后收回手,转身离开。
桑落下意识想去拉他,手抬一半又落了回去,只有目光跟着季商移动。
他看到季商去到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浅蓝色的蛋糕盒子,然后提着蛋糕走回到桑落面前,蹲下身,打开盒子,将蛋糕取出来,放在茶几上。
桑落的呼吸瞬间变轻了,好像生怕惊扰了眼前的一场梦。
蛋糕是他爱吃的那家米诺蛋糕的,心形的,点缀着奶油做的粉白玫瑰,玫瑰下面写着“落落,生日快乐”,旁边还画了两颗挨在一起的爱心,非常俗气地用一支箭穿过。
季商有条不紊地拆蜡烛,插在蛋糕空白的区域,在点燃蜡烛之前,他将蛋糕店送的纸皇冠圈好,抬手想要给桑落戴上的时候动作忽然顿住。
“哭什么?”季商问,“不喜欢这个蛋糕吗?”
桑落猛地摇头,胸口快速地鼓起又快速地落下,哽咽着说“喜欢”。
季商半蹲着往前挪了一步,许是为了方便借力,他用单膝跪地的姿势,将纸皇冠戴在桑落头上,然后抬手抹掉他脸侧的眼泪。
“喜欢就别哭,过生日要开心一点。”
除了蛋糕的香甜味,桑落还嗅到了季商指尖残留的烟草味,这让他胸口的酸涩更甚,像是持续蕴结的阴云终于忍不住宣泄,他突然俯身抱住季商,脸埋在他颈侧,近乎号啕大哭起来。
皇冠掉在了地上,季商也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听到他突如其来的哭声,心脏也像是被撞了似的传来沉闷的钝痛,只能更加用力地将他抱在怀里。
桑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是他知道他没有,受委屈的是季商:他被误解了,不解释,沉默地包容一切;被纠缠,也不生气,还要耐着性子承受桑落的情绪;现在被推开,也仍旧在桑落需要的时候给他买蛋糕过生日。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桑落撑到了极限,他的哭声不是隐忍地抽泣,而是近乎哭喊地吼叫。可是他也就只敢放肆地嚎那么两声,像是怕季商心疼,怕季商为难,他的哭声开始往回收,但身体却越来越抖。
季商双臂稳稳地抱着他,手心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感受到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那一小片肌肤被眼泪烫得生疼。
这么些年,桑落一直都是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小孩,就算受委屈,他也只是咬着嘴巴掉几滴眼泪,过一会儿,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季商几乎没怎么听过他像这样的发泄的哭泣,就算当初在澳洲,季商狠心拒绝他,他也只是沉默地流泪,躲在被子里小声地啜泣。
刚才那两声喊叫似的哭喊很短,但已经足够让季商心疼得要裂开。
“没事了,落落,哥哥在这里。”季商低头吻着桑落的发顶,哑着声安抚。
“哥。”桑落哽咽着喊他,一会儿是“季商”一会儿是“哥”,季商应着,手从他的后脑抚向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
他很喜欢这样,像抓小狗一样,往往这个时候小狗就会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这会儿小狗哭得伤心,却也还是下意识地抬头,通红的眼睛潮气弥漫,可怜的,也是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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