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再一次证明,梁家军猛虎的直觉不会出错。
仅过半个时辰,沈木君就去而复返,携带重礼,再次求见太子。
整整三千两黄金,只为再次与太子见面。
别说从未见过这种冤大头的陈玉和梁安,哪怕是唐臻,听闻沈木君的做法也挑起眉梢,似笑非笑的感叹,“湖广果然富庶。”
沈木君再次出现在福宁宫,几乎将恭敬谦卑刻在脸上,丝毫不见拿黄金砸开福宁宫大门的豪横。
唐臻难得没有将小狼拘在怀中逗弄,单手举着本蓝皮的薄册。
沈木君不敢多看,怕正喜怒无常的太子突然翻脸。他及时低下头,忽然想起太子殿下喜话本的传言。他甚至自作聪明的认为,册子太薄,作为话本,内容恐怕不够尽兴,除非......春宫图?
这个念头让沈木君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同时下定决心,出宫之后立刻收集最新的话本孝敬太子,里面不小心混入几本杂书,投其所好。
如果太子因此恼羞成怒,他不仅可以推脱到办事的人身上,还能祸水东引到书坊。保证除了论功行赏,太子无论如何都算不到他的头上。
唐臻依旧选择在花厅召见沈木君,居高临下,轻而易举的通过沈木君状似平静的面容,看出对方的不老实。
真正的老实人也想不出用真金白银砸开福宁宫大门的办法,虽然简单粗暴却是最有效率的方式,又不用担心因此得罪人。
哪怕冷心冷肺如唐臻,面对出手大方的冤大头,心中也会多出两分宽容。
他懒得计较沈木君的算计,能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眼底没有目的才是稀奇事。哪怕尽心尽力如陈玉和程诚,效忠的对象也是太子而非唐臻。
“你有什么急事,非要立刻见到孤?”
三千两黄金虽然有些分量但也仅此而已,唐臻有限的耐心,不允许沈木君说没用的废话。
“殿下明鉴。”沈木君低眉顺眼的跪地,“臣只是想要个可以当面对殿下解释的机会。”
唐臻见沈木君识趣,漫不经心的追问,“解释什么?”
沈木君沉声道,“去年臣的堂弟和堂妹曾代替伯父,专程进京给殿下请安。其中发生种种误会,奈何堂弟和堂妹尚且年幼,不知该如何对殿下解释......”
短短几句话,尽显春秋笔法。
唐臻再次举起手中的蓝皮薄册,一心二用,毫不掩饰他对沈木君的敷衍,“你想怎么解释?”
能有什么误会?
沈思水和沈夫人算计岑威,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贵妃和端妃同时暴毙,疑点重重,几乎与岑威彻底翻脸的沈风君和沈婉君立刻接受施乘德的好意。
沈婉君不知道吃了东南三省什么样的迷魂汤,亲自动手,想要给太子喂下能够令人变得痴傻的药,再做出在流民的围攻中舍命救下太子的痕迹,凭‘救命之恩’,登上太子妃的宝座。谋算落空,赔上性命。
唐臻懒得理会后续的事,岑威面对只差撕破脸的姻亲,依旧保持体面,暂时留下沈婉君的尸体,等待沈风君将其领走安葬。
没想到沈风君像是被吓破胆的兔子,刚收到‘沈婉君祭奠老王爷之后搭乘太子的马车,路上遇到流民反叛,不幸身故。’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的逃出京都。
唐臻的记性不算差,况且与沈家兄妹的交集是去年发生的事,只是稍微动点念头就能想起七七八八。沈木君飞快的抬起头,偷觑唐臻的脸色。
他没能从唐臻看似平静,仔细观察却处处都透着不耐烦的面容,看出什么特殊的情绪,但是意外的看清蓝皮薄册封皮上的字迹。
‘兵贵神速、势不可挡。’
这竟然是本兵书?
沈木君立刻垂下眼睫,心脏疯狂跳动彰显存在感。不敢再通过细节揣测太子的心思,老老实实的按照离开湖广之前,沈思水提前交代的话解释。
“堂妹是姑姑唯一的女儿,又是从小记在伯父的名下,当成沈氏的嫡长女长大,难免心高气盛......受不得任何委屈。”
唐臻听了半晌,再次放下手中的兵书,意味深长的凝视满脸恭敬紧张的沈木君。他上次觉得有人说话有趣,还是第一次见到说书人讲话本的时候。
在沈木君的解释里,沈婉君是被宠坏的大家闺秀,无法平静的接受情路不顺,又被别有用心的人刻意引诱,最终稀里糊涂的做出错事。
沈风君更是废物点心,耳根子软得厉害。无论谁对他说点什么,他都会被影响。回到湖广,平白多出个毛病。只要白日里受到惊吓,夜里就只能辗转反侧。
总之,这两个人做出的蠢事,只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不够聪明,这与湖广的立场没有任何关系。
湖广从上到下,只知道昌泰帝和太子殿下,绝不会做出叛臣之事。
哪怕早就知道沈思水是墙头草,只要利益或风险足够,没有他的脸皮做不出的事。
亲眼见到沈木君在东南三省出事不足整旬,结局尚未尘埃落定之时,迫不及待的在太子的面前撇清湖广与东南三省的联系。花言巧语,颠倒黑白,试图将沈风君和沈婉君曾经做出的错事,全部都推到东南三省头上的行为,陈玉和梁安心中难免生出鄙夷。
只是前者的性格更内敛,除非真的忍不住,否则绝不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喜怒形于色。
后者向来粗犷,多亏情商不算低,又有野兽般的直觉,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之前已经躲入阴影。
唐臻立刻察觉到陈玉和梁安的不屑,眼底的兴致却从无到有,终于肯正眼看沈木君,故意为难似的问道,“沈婉君做了什么错事?孤怎么不知道。”“具体的事,臣也不太清楚。”沈木君再次请罪,条理清晰的解释,“伯父说过,堂妹的贴身侍女招供,堂妹有段时间经常与东南口音的陌生人独处。”
他停顿片刻,蓦然苦笑,喃喃道,“堂妹身为在室女,身边又有弟弟陪着,无论如何都不该单独去祭奠老王爷......死在路上也算是咎由自取。”
言下之意,沈婉君死于言行出格。
作为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这是件令人无法理解的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沈思水作为沈婉君的父亲,沈风君作为陪在沈婉君身边的兄长都无法理解沈婉君的行为。那么影响沈婉君的人,必定与湖广无关。
理所当然的强盗逻辑。
沈木君花费三千两黄金砸开福宁宫的大门,用半刻钟向唐臻解释去年的误会,又用半刻钟表示沈氏和湖广对太子的忠心。
如果太子没能感受到这份忠心,肯定是有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挑拨的结果。沈氏和湖广会用时间证明,他们对太子的忠心确实存在,绝非妄言。
陈玉送走沈木君,拿着刚得的玉佩回到唐臻的身边,终究没能忍住疑惑,“臣愚钝,请殿下赐教。”
“嗯?”唐臻既没放下手中的薄册也没忽略陈玉,“说。”
“沈木君......”陈玉斟酌片刻,没想到合适词语形容沈木君的行为,无奈的问道,“他想做什么?”
“表达诚意。”唐臻吝啬的给出最简短的答案,完全不顾陈玉是否能听懂。
然而陈玉真的没听懂,再次追问,唐臻又没有不耐烦,依旧是立刻开口,像是完全不需要思考。
他轻笑了声,既像是在嘲笑陈玉,又似单纯的觉得好笑,“两刻钟,三千两黄金,比春宵都贵。能不能表示沈氏对太子的尊重?”
陈玉被这诡异的形容彻底沉默,虽然......但是挑不出错处。
许久之后,唐臻手中薄册终于翻到最后一页。
他以最快的速度记住上面的内容,无所谓是否能够理解。
只要他看得书足够多,脑海中的内容足够详细,早晚会理解如今觉得晦涩的东西,停在这里钻牛角尖才是浪费时间。
合上书册,唐臻捞起软枕,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的点拨陈玉,“沈思水和李晓朝虽然是墙头草,但是永远有下个愿意与他们合作的人。”
陈玉缓缓点头。
东南三省的天塌了,太子却拿出火药包,强势证明,对东南三省近乎毁灭的打击与他有关。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在除了东南三省之外的地方,再次展现如同天罚似的威力。
沈木君作为沈思水在京都的嘴,已经很清楚的表达了湖广的选择。
放弃东南三省,选择与太子合作。
“沈木君自知无论哪方面,暂时都没有办法与李晓朝、燕鹄......还有我和梁安相比。”陈玉眼中浮现恍然,“所以他根本就不敢提火药包的事,如今竭尽全力的对殿下示好,只是想在殿下这里留个好印象。”
李晓朝与东宫太子不仅有数次救命的恩情,还有多年的贴心照顾。
虽然臣子对东宫尽忠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圣朝陷入混乱已有百年之久,显然不适合用太平盛世的道理看待。
燕鹄是陈国公在最困难的时候委以重任的嫡次子,昌泰帝如今还在北地,吃穿用度、性命安危皆在陈国公的一念之间。
陈玉是东宫太子最信任的伴读,从幼年到亲政,长达十几年,第一个心腹之臣。
与这些人相比,沈木君没有任何胜算。
唐臻朝出现在门口的小狼招手,不走心的敷衍陈玉,“说的对,然后呢?”
陈玉深深皱眉。
沈木君为什么想要给太子留下个好印象?
有什么用,即使现在有个好印象,也拍马比不上李晓朝等人已经具有的优势。
除非......沈木君意不在此。
陈玉脑中猛地闪过灵光,脱口而出,“他不是为火药包!”
熟门熟路窝在唐臻腿上的小狼被陈玉突如其来的亢奋,吓得猛地抬起头,发出稚嫩的咆哮。
唐臻莞尔,故意将手指往狼嘴里送,用柔软的指腹感受狼牙的尖锐。
他对陈玉的答案还算满意,总算不再逼着陈玉闷头思考。
“孤可以拿出火药包,火药包真正传开之后的事却由不得孤。可惜沈木君没得选,只能赌孤足够强势,可以最大程度的掌握火药包,希望孤能手下留情,别用湖广证明火药包的威力。”
陈玉怔住,眼中晦涩渐深,语气挫败,“我不如他。”
李晓朝正与北疆军蜜里调油,如果火药包落入李晓朝或燕鹄的手中,东南三省已经废了大半、两广距离京都太远、四川关门相爱相杀,如同与世隔绝、龙虎军是随时拼命,完全不顾后果的疯狼,况且这几个月,龙虎军所做的事,陈国公终究要领情。
湖广无疑会是李晓朝和陈国公眼中,最适合验证火药包威力的地方。
如今沈木君去讨好或离间李晓朝和陈国公,已经为时过晚。
所以沈木君立刻用实际行动向太子表明,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从此之后,湖广愿意效忠太子,做太子的后花园。
太子保住湖广,就能兵不血刃的得到湖广。
三千两黄金,只是诚意而已。
从东宫坍塌到沈木君再次进宫,中间总共相隔不到两个时辰,沈木君竟然能看透重重迷雾,率先出招。
怪不得......天下皆知沈思水是墙头草,湖广却永远都能找到新的愿意与其结盟的人。
这等心术,委实可怕。
况且沈木君相比沈思水,只是个尚未而立的小辈而已。
唐臻抓着狼爪,手掌略用力的在狼腹摩挲,像是在检查有没有伤口,眼底极快的闪过迷茫。
虽然与几个月前犯病的模样相差甚远,但是......他眼中的迷茫来得快,走得也快,还有心思分神安慰陈玉。
“你比他年轻。”
陈玉正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理所当然的没能留意唐臻片刻的异常,
他叹了口气,眉宇间的苦涩不减反增,如同薄雾似的笼罩在眉间。
沈木君尚未而立,只是比他痴长七岁而已。
好在陈玉也不至于因此消沉,他永远记得殿下对他说,他可以犯错。
因为殿下不会犯错。
他比沈木君更忠诚。
相比之下,李晓朝极沉得住气,相隔两日才再次出现在东宫,刚好是他原本就该进宫,例行请安的日子。
唐臻如往常般在花园或暖阁,相比尊卑有别的花厅更能体现君臣亲近的地方见李晓朝,亲自捧起热茶。
李晓朝身着常服,气色相比上次更加红润,再也看不见眼角眉梢的疲惫。边品尝沈木君着人送来福宁宫的新茶,边关心唐臻的日常起居。
“这几日风雨有些重,殿下晚上若是觉得冷,不妨再加床薄被,你的身子弱得久,哪怕最近有养回来的迹象,现在也不能掉以轻心。”
唐臻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躲不闪,直视李晓朝的目光,莫名给人很乖巧的感觉。
“我知道。”
有关于身体的所有问题,刘御医和陈玉都整日挂在嘴边,偏偏唐臻如今浑身上下最敏锐的地方就是耳朵,想要忽略他们的念叨都不行。
两人闲话片刻,谁都不肯提火药包,仿佛东宫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废墟,依旧是一半焦黑,一半破败的模样。
无声的僵持在李晓朝离开皇宫之后升至顶峰。
虽然唐臻没有因此发火,但是陈玉和程诚、梁安都能感觉到,太子殿下在生气。他们默契的坐在角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两只极通人性的小狼更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趴着装睡。
诡异的寂静中,只有唐臻的指节不规律的落在桌面的声音,时不时的提醒众人和小狼,太子殿下的心情依旧没有恢复。
做出决定,唐臻才感觉到指节的痛感,他垂目打量发红的地方,眉宇间满是化不开的冷漠。
“程诚,等会我配个火药包。你拿去,在城内随便找个人少的地方。这次威力不大,周边八尺范围之内不能有活物。”
“陈玉,去将孟长明找来。”
“梁安,去问、岑威的消息。”
唐臻狠狠咬牙,不明白‘岑威’两个字,为什么忽然变得难以说出口。
第一次拿出火药包是为施尚文的性命,第二次拿出火药包是为李晓朝等人的目光和重视。
岑威可以超额完成的事,他只会做的更好。
程诚等人离开之后,刘御医小心翼翼的从门外探头,做贼似的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殿下,能不能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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