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鹿庚生的话,每次睡觉前我都还担心:生怕再醒来就不是自己,无论是从生理意义上还是人文意义上。
翻翻前面,原来我刚动笔时还有那么多新鲜玩意儿可以写,依稀记得,虽然写给自己,但其实是想逗人笑的。前几年里,过往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一个个争相涌现,在我上课时、吃饭时、睡觉前,它们折磨着我。
还好,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回头来看真是新鲜玩意儿:以前的我还挺幽默。
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会一直活下去,我说的是一直,永远——鹿庚生神秘兮兮讲的,只要不被偷走那个什么鬼“魂火”,就死不了。早先听什么民间鬼神传说时没认真,现在也不甚了解。不过不重要了,只要别再让我日日夜夜困于记忆,一切都好说。
希望他能如我忘了他一般忘了我。
记:2055年7月21日
第57章 审讯
这是有文字的最后一页,手写的,再往后翻就只有空白。
燕驰有些迷茫:他不认识这个字迹。点横竖撇捺都非常标准,隽秀得像是打印体,唯有几点墨迹和涂抹显示出这的确是手写。通常来说,一个人再怎么练字,也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发展,一些本质的东西,譬如结构和书写习惯是很难改变的。这笔迹是如此陌生,如果没有看过前文,燕驰根本不信它们出自林先觉笔下。即使看过前文,他都对这字迹是否由林先觉写就而存疑:以前林先觉写字习惯向右歪斜一点,撇拖得很长,捺写成点,并且不会随意涂污,如果写错了,他会用圆圈起来,在旁边写改正内容。缺页那几行还有这种特征,可这个所谓结局二,看不见哪怕一点以上特征。
燕驰还在怀疑,陆谆开口了:“那个鹿庚生,就是邪教组织头领‘庚’,他手下有一大批人,专门扩散一些鬼怪邪说,但我们始终没抓到他的确切把柄……很显然,他趁林先觉备受打击、精神崩溃的时候,操控了他,用那套鬼神说法。” 陆谆说着,那两个助手退到他身后。
燕驰暂时放下心中疑惑,指着内容问:“就是这里提到的什么‘魂火’?”
陆谆点头予以肯定:“林先觉信了鹿庚生编造的神话谎言,来掩饰自己的失忆。他去过的医院后来将他那症状诊断为脑科学方面的疑难杂症,最初与超忆症相似,然后慢慢忘记,夹杂有些陌生记忆。”
燕驰看着字迹,皱眉问:“医生也没办法?”
陆谆意味深长看了燕驰一眼,摇摇头:“医生讲,林先觉晚期做的各种测试,置信度很低,掩饰性很高。他有暗示林先觉后面应该去看精神科,那些症状与某些精神疾病,比如精神分裂症很契合——这些是为了配合办案才跟我们说的,其他情况是病人隐私,医生拒绝透露。”
燕驰不敢置信:“你说他疯了?我去年还见到他,言行举止都很正常,怎么可能是精神分裂。”
陆谆解释:“稍安勿躁。之前当然无法这么断定,毕竟他就像你说的,言行举止都很正常。但自从薛城那个案件过后,他就……”
“薛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已经讲过,薛城跳楼自杀了。”
燕驰快速辩驳:“自杀又和林先觉有什么关系?你们都断定是自杀了。”
陆谆抱着双臂,轻轻摇头:“林先觉后续又出现在很多个‘自杀现场’,已经和‘庚’没什么两样了。”
“你们怀疑他教唆人自杀?”
陆谆惋惜道:“中间还有很多你没看到的部分。作为抱歉把你带到这里的补偿,我只能透露,他是通过某个疗愈会结识的鹿庚生,而鹿庚生很擅长精神控制。”
燕驰扶着头,晕乎乎站起来:“那这样来说,林先觉才是受害者,你们怎么不去抓鹿庚生?”
陆谆示意身后两人去搀扶燕驰,百般耐心解释道:“林先觉一开始的确是受害者,可后面就变成和鹿庚生一样的施害者了。至于抓鹿庚生,你现在之所以坐在这里就是因为我们想抓鹿庚生。” 他能理解燕驰震惊的心情,但事实就是如此,林先觉已经和鹿庚生是一丘之貉。
“我要回去。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吧?让我回去。”燕驰嘴里喃喃。
陆谆微笑:“或许不着急,等一会儿,见见你弟弟。”
第58章 蓄意谋划:庚
好生把燕驰安置在接待室,陆谆和江醴快步走向前厅。
江醴便是刚刚跟陆谆进审讯室的女助手,她的实际职责是特别调查处第三小组组员,平时负责些文秘工作,偶尔跟着出出任务。她与陆谆混得熟,自然而然地吐槽:“想不到啊,林先觉可真是深得那个人真传。居然还要我们逼供他哥,我在监控室看得,那叫一个揪心。”
陆谆忍不住板起脸教训:“你别看戏看昏头了,燕驰也不是什么善茬,表面上本本分分,如果林先觉不写,谁能想到他还和自己弟弟有过那种事情。”
江醴坏笑:“人家履历那叫一个牛,一路名校,白领精英,也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就是和弟弟乱搞过一段时间。你怎么就那么不怀好意,该不会是嫉妒了吧?”
陆谆清清嗓子:“咳,有什么好嫉妒的。我不风光不厉害吗?”
“呸,说都说不出去,我妈想给你介绍对象,问我你是不是编制内,我都不敢答。”江醴显然是想到往事,损道。
“等把现在这个案子搞定,顺带端了鹿庚生,加薪升职不成问题。”
“鹿庚生蹦跶那么多年了,进进出出的,也没见你哪次真抓到人。”
“那是合作。特殊情况特殊情况。”
“哎呀,我越想越觉得林先觉真是个坏胚子。”
“安静点,我进去了。”陆谆没面子地示意江醴就此打住,自己整理一下衣装,又对着旁边窗户玻璃照一照,才推开那道门。
鹿庚生在接待室刚坐定,正欣赏墙上那幅字画,就见昔日老友不苟言笑走了进来。他几乎要乐得拍起手来,刚见到人就迫不及待道:“对局外人出手可不是你的作风。”语中带讥讽。
陆谆感觉今天似乎在频繁丢面,只能解释:“事出紧急。”
鹿庚生从茶几上拿起张宣传纸看,饶有兴致问:“你怎么确认我会跟着林先觉出现?”
陆谆坐在鹿庚生对面凳子上,从手中的文件袋里找出些资料,整理看着,回答:“他活动太频繁了,背后肯定有你。”
鹿庚生点头:“的确,我很欣赏他。”然后把小册子展开,叠成纸飞机,朝陆谆飞过去。
陆谆下意识避开冲面门而来的纸飞机,动作间弄掉两张纸,弯腰去捡。
鹿庚生趁机看两眼陆谆摆出来的资料,找话似的说:“林先觉是个好苗子,可惜就是太在意他那个哥哥。还得多谢你们这通违规操作。”
陆谆把那两张纸放回原位,冷哼:“好苗子?和你一样心狠手辣?”
鹿庚生又拿起张宣传纸,这次叠的是小船。他一边叠一边说:“疑罪从无怎么学的?只要你一朝拿不到线索,一朝定不了罪。然而勒索恐吓无辜民众可是坐实了的。”他骨节比较大,手显得很壮实有力。陆谆想起来,当年在学校里,鹿庚生体力成绩永远排在榜首。
陆谆不屑地撇撇嘴:“小郑的案子还没找你算账呢,怎么从无。他在队里可是吉祥物。”
鹿庚生把叠好的小船放陆谆眼前,用手指拨动小船,让它摇个不停:“你们无形把他逼到那个地步,嘴里说的还是褒奖。”
陆谆并不承认,反驳:“小郑究竟是意外还是他杀,还有可探讨空间。”
“再不信你也得承认,上一起案子我的确帮了你们,你们也的确找不到关于我和林先觉任何罪证。”鹿庚生伸手一弹,把小船弹到陆谆裤裆上兜着。
陆谆脸黑,将小船扔去垃圾桶,威胁道:“确凿的罪证没有,出入案发现场倒是挺频繁的。”
“可不兴叠加啊,当初学校里怎么学的。”
“你是学得比我好。这不,如今我无计可施了,还得找到你。”陆谆把整理好的一些资料递过去,“正式聘请文书,还有案件相关资料。躲得够瓷实,用林先觉才把你勾出来。”
“你不是刻刻盼望我死吗?”鹿庚生接过资料,随手一翻看,笑了,“这次是真邪教了,不是我那个疗愈会……”
陆谆瞪眼:“等着吧你老家迟早被我端了,现在只是没有证据。”
“我等着。”鹿庚生说。
第59章 谜局
燕驰坐在接待室,感受着难得的日照阳光,心中揣满忐忑,又不免猜想起来,猜想有关林先觉的任何事。就在猜想中,林先觉走了过来,只是走道里的一个身影,在窗口被他捕捉到。
的确是林先觉。一整年没见,他外表变得比去年更成熟了些。蓄着长发,松松扎成一个马尾,如果看背影,兴许会被认作女孩子,但一转头就能看出来是个男人。他长大了,已经二十七岁,不再是当初那个嬉笑怒骂皆明朗的男孩子。身上好像有什么沉淀下去,一直将他塑形,一刀一刀,将他凿成如今这个模样。
燕驰看见他,这一瞬有千言万语要讲。他感觉喉咙有点发哽,仿佛被无数思绪凝结成的团状物堵住。他要开口,却不知道该从那一句开始,他想质问林先觉的现状,细数对方过错,又想陈列自己的罪行,告白自己的真心,亦或是低下头求一个宽恕。是的,似乎需要是宽恕。他不知道自己竟承受着那么浓重的爱意,而用轻佻的态度把玩了,无论心底是否珍惜,至少年轻时,他示以林先觉的态度,让他感觉愧疚。
良久,待林先觉终于走到门口,就要走过时,燕驰唤道:“弟弟。”
林先觉停下脚步,稍稍后退看进来,似乎有点疑惑。他打量叫住他的人,不巧与其对视,好像看见对方眼中的思绪翻涌,但不甚明白为何这样。于是他好奇问:“你是谁?”
那神情和街边随口叫住任何一人对方的反应并无二致,放在林先觉脸上,却让燕驰感觉到全然陌生。虽知这几年两人逐渐走远,可再怎么疏远,不可能都忘掉呀,毕竟他们曾经亲密无间。
是了,林先觉的病,那个怪病夺走了他的记忆,也夺走了往日时光。再如何遐想悲剧,也料不到会有这种结局。如果时光能够回溯,燕驰希望回到自己上大学,也就是两人开始形同陌路那年,在那之前,一切还是如此闪耀。燏热夏日与凛冽严冬,他们都紧紧贴在一起,有悖道德伦理,却带来禁忌的快感。
燕驰低下头,仿佛一棵树历经风雨,终于走到时间尽头,凋零——不该是这个样子,可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林先觉走进来,站在燕驰面前,也不说话,似是困惑又似是装的困惑。
燕驰抬头和他对视:“是你要求他们把我绑过来,然后看我反应?”思绪陷入那双浅棕色的眸中。
“你在问责?”林先觉问。
“没有,不是。”燕驰忽然伸手,抱住林先觉的腹部。他深嗅几口,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在对方衣物中,无声地抽泣着,像小孩子痛失心爱的玩具一样。
良久,燕驰说:“我们回家吧,回家吧。”
林先觉不回答,只抹抹他眼角,看他眼中遍布的血丝:“他们就这样对你?”仿佛怜惜,又在几秒钟后说,“是了,是我要求的。”
愧疚骤然冲淡,燕驰直觉不对劲,他甚至不知道该信哪一方,是陆谆还是那本日记。情感偏向于相信日记,可是林先觉的确不像日记里写那个样子,这便显得不可信起来——谁又知道那是不是他的另一次戏语。日记牵扯出不少往事,却不全部真实,他不知是已然忘却还是记错,又或者林先觉接二连三撒谎。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林先觉。
只好镇静下来,放开对方,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问:“你还记得我吗?”
林先觉摆出回想的样子,回答:“记得。”
无论真相如何,他的确在后来的日子里无数次拒绝,他的确刻意躲避着林先觉,假装避开林先觉就可以避开年少放荡,就可以避开犯下的过错。燕驰痛苦地凝视林先觉眼,察觉到对方的平静,更为内疚,一个劲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先觉怔了片刻,安抚道:“不用说这么多遍。”
燕驰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反应,只能凭本能,十八岁时候的本能,又抱住林先觉。他们无数次拥抱过,他将其当作什么,亲情慰藉,还是一种隐约的报复?
“不要再离开我了。”他轻声。
林先觉并不为之所动,只说:“太近了。”然后后退。
燕驰起身,感觉头有些昏,但还是吻了上去:“你记得吧,还有很多,还有很多。我骗自己忘了,但其实没忘。你没有写上去,很多事情你都不提,你写得自己那么可爱,那么无辜,差点都骗过我了。”他吻着,又怕形容憔悴的自己让对方感觉不适,只好又坐回去,拉他双手,紧紧扣住,“你不敢承认,我明明说过喜欢你,你第二天就矢口否认。你写懦弱的是我,可一直拒绝着我的也是你啊。林先觉,我们是一样的人。”燕驰用很难看的表情说,然后低下头。
良久,像是空气都凝固起来,燕驰说:“那我再说一次。我爱你,认真的。”
林先觉蹲下来:“抱歉,过往的事我真的无法全部记起。”便要放手。
燕驰眼中泪水骤然决堤,他抱住对方:“对不起,对不起。那次我真的不是骗你,我没有骗你,我只是还有点不能接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虽然是在逗你,但我没有撒谎……”
林先觉突然笑了,他揉揉燕驰头发:“虽然不是很记得。不过,也不是不可以试一下。”
燕驰又开始生疑,他拿不准林先觉是装的还是真的,再想起自己被关在这两天多都是因为他,忍不住又想盘问很多悬而未决的事,譬如什么庚,什么邪教,什么自杀案。但最终他放下这些,问道:“乱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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