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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外面的热闹不同，无恒宫后间的一个雅厅里，则显得尤为安静。
一个穿着深色长衫的男子并排同夜层天一道儿坐在了厅里的主位上，正一手端着热茶，慢慢品慢慢酌，极是悠闲。
其余位置上分别坐着中原剑会如今的主事者赵佑祥，旁边是梵音寺的方丈空明大师，以及靠着门口坐着的洛倾萍，那美人的一双眼闪烁间多了些逃避的目光。赵佑祥对面坐着夜君夷，夜君夷身旁，则是依然毫无坐相可言，蹲在椅子里的文舒公子小烛阴。此人，倒是让在坐的都有些诧异，不想江南巨贾倩衫坊的主人，竟是这么位年轻的少年。
气氛有些沉闷，除去主位上的两人外，其余在坐的，脸色都有些复杂，不同的是夜君夷的这份复杂只是来自这位深衣男子，而其他人的复杂，则有了更多的东西。
“梁萧，你不打算解释几句吗？”夜层天看着对方，带着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熟稔说道。
那深衣男子含笑，瞥了眼在坐的几人，却道，“这具身体多年不用，有些不适了。”
此话一出，第一个站起的是赵佑祥，他直直的站了起来，然后又愣愣的坐下，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平复心里的惊骇之意。而空明大师则默默念了一句，夜君夷不看也知道，肯定是“阿弥陀佛”。
“赵公子心里肯定有一团的疑问，不知要从何问起，我想最最要紧的是，你一定不知道我梁萧和他夜层天，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
是，很早，怕有千年了吧！夜君夷不动声色的去看他，那张诈尸般阴沉的脸，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死气，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你！……你！……”赵佑祥因不可置信，又带着些愤怒。
“没错，当年请命上无恒宫的的确是我，我答应你，帮你一统江湖的心愿也没有失效，只是我们要重新打算一番。”梁萧轻松说明。
“胡言乱语！”赵佑祥甩袖，一口否认他们之间似乎曾有过的交易。
“阿弥陀佛，梁少侠，你这……恕老衲不明白。”空明方丈故作插话，其实想听更多的解释。
“没错！夜层天当年确实受在下刺激，才会血洗梵音寺，这些，皆因我起。”梁萧看着夜层天，继续揽罪上身，好似没什么可顾忌了。然后看了眼赵佑祥泛白的脸，笑道，“可赵公子也出了力，后来杀了寺里余下的幸存者，便是他所为，大师不要忘记一并清算。”
空明大师大叹，目中一痛。夜君夷终于忍不住看向梁萧，心觉此时的陌生，原来自己从未了解过夜辰！一定是这样的。
“至于后来的事，多多少少和他赵佑祥有关，当然他的野心……是我的话，大约也会这么做的。”梁萧说完，毫不在意的看向赵佑祥，“武林盟主还是一统江湖，你做这些的目的不过是希望洛倾萍能喜欢上你，对不对？而洛姑娘……”梁萧转眼看向洛倾萍，“问剑山庄那日，你和空明方丈遇到的蒙面人，就是我。”
终于，此话让洛倾萍和空明大师瞬间面色凝重。
“说来也很简单，我相信洛姑娘心里原本就很清楚，夜层天能为他这儿子做到什么地步，我也不用再做解释。你难道还不死心？”梁萧挑眉。
洛倾萍嘴唇紧抿，说不出一句话。
“父子相亲，乱伦之爱。”梁萧平静的说了出来。
八个字，夜君夷听后，双手搅握，极力保持着不卑不亢，不为所动的样子。夜层天则嗤笑一声，并不在乎话中的些许嘲笑之意。
“你，你们，你们全是歪魔邪道，魔鬼！疯子！哈哈哈哈……”洛倾萍连连后退，直是转身疯了一样的跑了出去。
空明大师静静的闭目了片刻，慢慢分析着这些话里的用意，原还想向赵佑祥求证梁萧所言是否另有他意，然，此时对方的表情便已说明了一切，心中悲叹大于了一切，稍刻沉默，却问起夜层天关于闻清严的事。
“他是误食药草所致，并非我有意为之。闻庄主一直深信我有不老仙丹，其实并没有，而使他能够信以为真的，还是梁萧的诱导。至于这些事，不过是为了制造事端。”夜层天半真半假的解释。
“何故如此？”空明方丈终于想起问题的关键。
到了这里，夜君夷撇去自身的感情因素，也同样需要听一个真相。
第120章
真相？梁萧在心底琢磨着这两个字眼，仿佛它们异常的令人心动。
随之周围也安静了下来，今夜子时，就会在“天圆地方”上开启聚魂阵，届时什么都消失了，都和他夜辰再没有关系了……
所谓真相，那不过是牵住人世残存的一点点的……也是他早就不需要的留念。
“真相，真相不就是你们此时此刻可以坐在这里听我说的这些话么。”梁萧绕了一圈，狡猾的答道。
空明方丈终于站起，面露悲悯，却道，“梁少侠，你此番作为皆已不再遵循人道命数。而中原剑会，本是以侠义居之，又因你，让它如今的所做所为，大有覆门灭户，吞并他方势力之嫌。然而，老衲仍觉得，少侠此间行事举止，颇有不可言说的深意。”
梁萧听后一笑，“方丈所言，说倒底还是觉得我有难言之隐，心里怕是正纳闷，我又是如何借尸还魂的吧？”
空明大师手中缓缓转着佛珠，念一句阿弥陀佛，以表对方说的没错。
“既然空明大师这么赏脸，那还请……”梁萧忽然凑近了对方的耳边，低声说道，“今夜子时，就请大师上那高台一观，如何？”
这一话，听在空明大师心里，却是愈加的惊异，于是就去看其他人的神情，以各自的武功修为来说，梁萧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讲，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可以听到，那么梁萧这种方式来表达，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今晚对他很重要。
“大师放心，今夜子时，你便会明白一切。”补充说完的瞬间，梁萧忽然伸手点住了赵佑祥的穴道，对着夜层天说了话，“这个人，你要如何处置？中原剑会可不能没有他，不如今后由你易容替之？”
夜层天站起，看了眼赵佑祥，他从来就没有与人争天下的心，只不过从头到尾都是对方的“一厢情愿”，这才让梁萧有了可乘之机，才会让一切演变到现在的样子。
夜层天挥手，自顾跨过门槛走了出去，夜君夷看着面前这两个性格完全不一的人，心情复杂。
在那些未知的记忆里，倒底塑造着一个怎样的南冥君呢？
稍后，夜君夷跟着夜层天出了大厅，仍留在原地的，只剩了神思恍惚的赵佑祥。所以当时，梁萧可以轻易擒住对方，实则也是因赵佑祥早已陷入了这场晦暗不明的恩怨里。
反是空明大师，镇定自若，还能抓住一些关键的线索，想想，他本是佛门中人，自会用另一种方式和角度来看这些事，况且梁萧又告诉他，今夜子时一切就会真相大白。然而，让空明大师去“天圆地方”台的另一层意思，则是想引他入阵。
“天圆地方”台，“圆者”为阵眼，当然是夜君夷今夜所在之位，“方者”化四角，角为星位，对应着东南西北四方星宿。南冥君当年先后分去的三魂，也正好由如今这三魂所有者，夜星，夜辰和小烛阴来守，剩下的“东”位却是没人的。所以，空明大师成了最好的人选。
到时南冥君三魂一聚，天地一定会脱色，山川河流会发出阵阵轰鸣之声，兴许连那幽冥之下的黄泉也会暴涨决了堤，而所谓的轮回，如今幻化成一面巨大的水镜，那它倒底还能不能守住人世的安稳呢？怕是谁都预测不了的。
魇隐去身形，看着从廊檐下走出来的夜层天和夜君夷，唇角勾起一抹寓意不明的笑容，夜星，到了这里，你还怎么编下去？
……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夜层天带着夜君夷在北冥殿里用膳，那些画此刻正被对方一幅幅的收起，好似也不打算再避讳自己这些年对他的深情和眷恋。
“别收了，终不过是一副皮囊。”夜君夷低沉叹道。
“好。”说时，夜层天转身扳动了某处的一个机关，顺势殿中又显露出一方密室来，立刻让夜君夷惊的直直朝着密室走过去，仿佛被里间的东西吸引住了。
密室里，流光溢彩。
一副巨大的山水映入夜君夷的眼帘，这山水就是当年南冥君亲手所绘，就是文舒来了无恒宫后，同夜层天一起缅怀过的南冥山水图。
此时，画中显现的那袭白衣背影，夜君夷猜都不用猜，一定就是当时的自己！可那气势，那种悯然于天下的气度，直冲他心底，不，画中人才是南冥君！而自己却做不到。
夜君夷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惶恐，被这幅神奇的画，这幅仿佛仍是鲜活流动的山水画所折服，也许只要耐心看着它，也许下一刻，那只用几笔勾勒的白衣背影，他就会转身！他就会回头！那么，他会用怎样的神情看如今的自己！
夜层天没有想到夜君夷看到这幅画，内心所受到的震撼，只道，“临南海观之，渺矣；望北冥思之，远矣。这是你当年画这幅南冥山水所留的话，而我并不知道里面的意思。”
那都不重要，夜君夷回头，忽然很严肃的，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夜星，你告诉我，其实南冥君并不能用那个什么阵法来聚魂，来得回属于他的记忆，是不是！”
第121章
这句话瞬间让夜层天有了一点点的犹豫，夜君夷细微的捕捉着夜层天脸上的神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让对方掩盖掉。
于是，继续往下说，“你说实话，即使今夜这个阵法可以成功，能让夜辰摆脱被南冥君的那抹生魂所缚，但，我想自己也不可能真的就能记起那些过去，那些属于上古洪荒的过去了。”
夜层天沉默，他的沉默让夜君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可为什么到了现在，到现在才让人看出这些端倪？夜君夷心里一时后怕，一时疑惑，一时惊讶，一时心痛。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说时，夜层天的目光仍是停驻在面前的这幅流光溢彩的南冥山水上，苦笑道，“光凭这幅画吗？”
“夜星……”夜君夷带着一些复杂的心情，叫着对方的本名，“别忘了，整个北冥殿里都是这样的白衣身影，都是你所画的，让我不得不想这幅山水里的那袭背影，是你后来添上去的，也正是这寥寥数笔的背影暴露了太多的秘密。因为你作画时，那些加注在上面的心情，表露无疑，是那种，是对画里的这个人，是对南冥君那种永远都不会说出来，都不敢做出来，哪怕是逾越半步都不会的，是崇敬、是虔诚的爱！”
“君夷，你……”夜层天原想反驳，却看见对方眼里刹那闪过的一丝清明，终是没有说下去。
“若是这样，那么一切都好解释了，你对我，能对我做的……”夜君夷缓下自己频频激动的心情，才开口，“因为那些记忆不可能回来了，我便也不会成为真正的南冥君。你心里是悲喜交加的，喜的是你可以大大方方的喜欢，哪怕手段卑劣一点，无耻一点又有何关系；而悲的是我终不知道过去的那些事，过去的那些温情。因此，那夜，你才会以肌肤相亲的姿态，给我看幻境里的故事，那些往事是你珍藏着南冥君的所有记忆，或许正因为这样，你可以肆无忌惮的表达你的感情，你可以予取予求。但是，你若知道有一天我还会是南冥君的话，你根本就……就，什么都不敢做！因为，你敬畏他，你崇敬他，而这些感情一定会觉得是在亵渎，是在侮辱他！”
说完，夜君夷往身后退去，心里翻涌着巨大的波动，现在，他连自己都把握不了自己，又怎么能去怪面前这个人的……欺骗？
时间分分秒秒在过去，子时也即将到来，夜君夷挥去心中对这些真相的评注，静静的问，“所以，你要借助南冥君的三魂做什么呢？”
夜层天看着对方，他依然是那个南冥君，其实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哪怕在揭露了这么一长串的事实后，他仍是可以这样平静，眼中清涟若水，明澈动人，少去了千年前拥有的那些悯然万物的胸怀，可仍是执着，仍是爱比恨多，是可以宽宥世间一切的罪怨。
是啊，以前或许只敢在他身旁，在他身后看他，可现在，换他站在他身前，为其遮风挡雨，护佑生死。
夜层天忽然走到夜君夷面前，定定的看了许久，然后，伸手强势着捏住了夜君夷的下颚，微微迎向自己，将一个不容抗拒，不可逃避的吻，填满了对方的身心。
随着这个炽烈的、一意孤行的、想要索取对方全部心意的吻，夜君夷听到一个声音冲入了自己心底，那明明是一种宣告，却像誓言一样铮铮作响。
“南冥君！我只要和你白头偕老！哪怕只有这一生！”
第122章
子时已至，整个热闹的无恒宫不知不觉进入了深夜里的一息寂静，那些江湖侠客在热闹了好些天后，终于在今夜，不约而同的纷纷都去休息了，因为明日便要拿出真本事，大展拳脚，一分高下。
月色正当，暗夜缀满星光，因是谷雨时节，可这北方的夜风中，仍是寒凉阵阵，也让人格外的清醒。
夜层天一行，以及梁萧、空明大师、文舒小公子均已到场，除了空明大师外，其余人皆身穿黑衣长袍，气氛委实变的厚重不已。而夜君夷所穿的，是他每年生辰时，夜层天都会要求他穿的那袭白衣。在众人中，尤显突出。
今夜，他仔细看了自己身上的这件衣衫，才发现上面用银线所绣的，除了朵朵银莲外，便是山水，这衣上繁复的纹路，绣的就是那幅南冥山水，直让人感慨万千。
夜君夷心想，夜层天的那些周全与恋慕，真是几近疯狂。
“天圆地方”台上，空明大师、梁萧、文舒，夜层天分居东南西北四方，四人所围的中心，则站的是夜君夷。
夜君夷看了眼空明大师，发现对方神情自若，似是早有准备，心下一思，梁萧怕是早就和空明大师说过了什么。
须臾后，四人闭目，仿佛正有意将周围的空气和时间凝结，让一切静到了无声。
稍后，有一个声音在说话，一句一句，富有节奏，却让人根本听不懂那在说什么，直到整个高台的边缘散出银光，忽而周围起了风声，充沛的水流，以及大地呼吸般的发出阵阵轰鸣。夜君夷看到了，或者便是感受到了，他在一片水泽之上，涉江而过时，银莲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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