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那次分手都算不上的结束也是自己先提出来的。他当时难道真的一点期待也没有吗?期待对方做出一点回应,期待对方的回答,哪怕是拒绝的话也好。
简直是糟糕透了,他怎么在这种时候都会想起那个人。
薛见舟想唾弃自己的痴心妄想,但此刻浑身昏沉,心口又不断涌上委屈和难过来。
江先生,江先生……
“江致深……”
他倒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双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手掌托着他的后颈,像是在接住一个失落辗转的梦境,抑或是一只翅膀残断的蝴蝶。
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后,声音微沉,温柔得像一团棉絮:“……舟舟,别怕,别怕,我来了。”
薛见舟时常觉得这个声音会让他放下所有戒备,忘了思考危险性,心甘情愿地缴械投降。现在也一样,对方声音出现在他耳边的刹那,如同微熹时分的阳光穿透云层,横冲直撞地将他包裹起来。
枯木逢春,冰雪消融。
薛见舟紧紧捏着他的衣角,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哽咽。
他迷迷糊糊地想,应该是美梦吧,而且还是这样他从不敢想象的场景,荒诞又美好,尽管在这个时候,只会让他更加难过而已。
梦总是要醒的。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在他第一次对江致深心动的那个瞬间,他就清楚了。
他慢慢阖上眼睛。
薛见舟梦见了很多从前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刚被薛家夫妻从福利院接回来,他们一起去影楼拍全家福。
许兰烟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化了淡妆,头发被薛皓山绾成一个漂亮灵巧的盘髻,挽一支玉石步摇,气质清婉亮丽,眼尾笑纹浅淡,旁人若不细看,恐怕会将她当作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
薛皓山亲吻许兰烟的额头,许兰烟怀里抱着他,画面被记录进照片里。
女人眉眼弯弯,沐浴在令人歆羡的幸福光辉里,温声细语又满是期待地告诉他:“舟舟,我们是一家人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哪里有什么永远啊。
和蔼可亲的父亲在下一秒变成停尸车上冷冰冰的尸体,年轻美丽的母亲转瞬间白发苍苍、形容枯槁,一切轰然倒塌,他跌下深不见底的悬崖,任凭他如何呼喊求救,也无人理会。
红颜枯骨转瞬即逝,血肉化为尘埃,星星消匿于宇宙一隅,多年的点点滴滴最终也会随着时光飘散不见,不知道还会剩下点什么。恍惚之时,他想起了那场宴会上的惊鸿一眼,想起灯火迷离下的白色方帕,想起对方身上清雅的淡香水气味。
薛见舟抬起头。
崖间缝隙里,光辉明灭。他伸出手臂,想要抓住那束光,但实在太遥远了。透过指缝只可窥见如星星般的一点,在慢慢远离、飘散,最后消失,无影无踪。
薛见舟有些惶恐,又带了点释然的平静。
这几年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什么东西是会一直属于他的,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的养父养母、故乡的筒子楼、过去的时光、这些年他耗费和坚持的一切,还有那个遥不可及的人,都不会永远属于他。
薛见舟茫然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耳边有心电监护仪发出的规律声响。
四周寂静、安谧,几乎让他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错觉。
江致深端着鱼汤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他这般呆呆盯着天花板的模样。青年眼角还缀着一滴薄泪,神情也很迷茫,但总归是醒了。
素来沉稳严肃的执行长先生脑袋瞬间空了,站在门口呆愣半晌,直到手被烫得有点疼,才想起要把那又温了一遍的鱼汤放下,手忙脚乱地按响床头的呼叫器。
“舟舟,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江致深坐在床沿上,轻轻握住薛见舟清癯的手腕,小心地没碰到手背上插着的针头。
他这几日衣不解带地照顾病人,下巴上冒出了点淡青的胡渣,衣服也没换过,看上去有几分不合身份的邋遢随意。男人却没注意这些,只是惴惴不安地盯着薛见舟,语调急切:“还晕吗?胃难不难受?有没有力气?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扶你坐起来好吗?”
正好随医护赶到的周则:“……”人家好歹也刚醒,能不能给点时间让人家弄清楚状况啊?
啧,真是丢人,都不好意思说这是他们老板了。
主治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心率正常,血压正常。体温偏高,先把这瓶盐水挂完,再换葡萄糖。你刚来的时候还有急性胃炎的症状,等会儿开药后让家属去取。左手腕韧带一度拉伤,最近注意起卧运动,再养个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伤口要按时换药,患者可以吃一点流食,忌烟忌酒,忌生冷辛辣的食物,家属稍微看着点。”
没等周则应声,他们执行长就已经很紧张地看过去:“好的,我会看着的。”
“……”处理公务不好吗,他为什么要想不开待在这里陪着他们的恋爱脑执行长?
检查没有进行很久。他们知道薛见舟需要休息,围在病床边的人群渐渐散了,周则最后退出去,贴心地替执行长关上门。
病房里又归于寂静。
薛见舟还没回过神来,茫然地盯着江致深忙前忙后。
男人将床背板摇起来,替他掖被子,又用水润了润他的唇角,拿来柜子上的鱼汤,温声问他:“舟舟,饿不饿?要不要喝点?”
薛见舟盯着他,声音低弱:“江先生?”
“怎么了?”江致深摸摸他的额头,“还有点烫,是不是不舒服?”
薛见舟微微偏过头,神情茫然:“您……应该很忙吧,这里不用麻烦您了,菲姐会照顾我的。”
江致深神色不变,反问他:“我不能来照顾你吗?”
薛见舟推开了他递过来的鱼汤。
青年垂首,没有去看床边的人。他有点无法理解,又或者是猜到了却自我蒙蔽不愿承认,声音压得很轻:“您为什么要过来呢?明明已经结束了,这一切都和江先生您没有关系了。”
江致深动作一顿,把鱼汤放到一边。他勉强笑了笑,语调轻松:“舟舟,我以为……即便结束了,我还是可以关心一下朋友的。”
薛见舟偏过头不去看他,小声说:“江先生,我们不是朋友。”
在包养合同成立期间,他们是金主和情人的关系,合约结束后,他们只会是形如陌路的正衡集团执行长和恒欢旗下艺人。
他们永远也做不成朋友,他也不想做江先生的朋友。
……真是太傻了,怎么会满脑子都是这个人,明明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会慢慢放下,结果到这时候还不是连演技都不够用,狼狈得一塌糊涂。
既然说过不会喜欢,就应该好好遵守承诺,他已经够任性了。
“江先生,”薛见舟抬起头看他,眉眼弯弯,是对着旁人时温柔得体的模样,偏偏说出口的话句句带刺,冷淡至极,“合同已经结束了,我自然会带着补偿滚得远远的,不会试图肖想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您要继续包养情人,或者谈恋爱,都不用担心我会造成任何威胁,您没必要在这里守着我,看我是生是死。”
薛见舟想要和一个人撇清关系的时候,都不用他自己多费神思考,下意识所做出的事、所说出的话就足以在对方雷区里反复蹦迪,作死程度不亚于隋曼向狗仔透露他和江先生的行程。
只是薛见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并不觉得惶恐后悔,甚至升起一股报复般的快意。
江致深果然止住了动作,无法抑制心中的恼怒,鹰眸收敛,薄唇抿着,冷冷地喊他的名字:“薛见舟!”
这人很少这样叫他的全名。薛见舟拢了拢手指,意识还有些混沌,只好根据自己浅薄的经验认为,江先生是生气了。
但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生气。
他乖乖地离开,乖乖地撇清关系,这对江先生来说明明是好事。可江先生为什么要生气呢?
他期待过很多事情,也妄想过很多事情,但他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上。
薛见舟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下一刻,对方就将他搂进了怀里。
温热而浅淡的气息环绕周身,如同一只用薄纸糊成的樊笼,并不需要他使多大劲,就可以轻易挣脱。青年下意识将手臂支撑在他的胸口上,就像从前习惯做的那样。
那人一只手轻轻扶着他的后脑勺,呼出一道沉沉的叹息。
很温暖很让人安心的怀抱,他感受过很多次,后来也想念过很多次。薛见舟出神的片刻,就听江致深在他耳边说:“薛见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我这么对待。”
“在一年前,在某个你早已忘却的场合上,我就动心了。可我并不觉得,眼前这只自由肆意的蝴蝶,会甘心藏进我的羽翼。”
执行长先生咽了口唾沫,声线并不平稳:“我后来才知道那叫一见钟情,更没想到再次见面,你会对我说出‘带我走’这样的话……我从前想,我只要这三个月,能护你三个月,哪怕醒来一场空也好,哪怕到最后你还是讨厌我,也没关系。”
“但现在我后悔了。薛见舟,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要你的一辈子。”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套进他的左手无名指上,被对方轻轻一推,抵进指根深处,完美贴合。
薛见舟四肢僵硬。
江致深牵起他的手,在上面落下一个吻,轻柔得如同一片羽毛拂过肌肤。
“当初定制这枚戒指时,我就在证书上填了你的无名指指围。想着,就当是我的一点小心思吧,即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声音很轻:“舟舟,它一直是属于你的。”
说完这些话,执行长先生才敢抬起头,目光紧紧循着青年,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
薛见舟像是终于理解了,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泪水涌出,泛着薄红的眼眶被浸湿,眼睫一簇一簇的,晶莹的一滴自眼尾跌落,在雪白的被单上绽开一朵深色的小花。
他很少会露出这样表情,晕乎乎又有点胆怯地询问:“‘属于我’……是什么意思?”
脸色苍白,眼睛里湿漉漉的,不知所措又小心翼翼,追问不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便不会罢休。
江致深忍不住去回忆,在当时,他的舟舟也会是这样的感受吗?满心热烈,无法诉说,甚至比现在的他感知到更多的疼痛与不舍,可最终说出口的也不过是那几个字。
他想起了薛见舟在昏睡时的呓语。
“是‘我爱你’的意思。”江致深很少说情话,他并不知道这些话是否讨人喜欢,但他就是想一字一句全部告诉眼前的人,“薛见舟,它一直属于你,我也是属于你的。”
薛见舟很久没有说话。青年只是盯着他,眼睛睁得很圆,任凭眼泪从脸颊上滚落,又簌簌掉下,落进被子里。
江致深用手指擦去他下颌的泪痕,低声哄着:“舟舟,别哭了,你才刚醒来,情绪波动不宜过大。别哭了,好不好?”
略微粗糙的指腹蹭过柔软肌肤,浅淡的淡香水气味萦绕。薛见舟呼吸都有些艰难,勉强从中感受到一丝真实。
“您不会觉得……我的喜欢很可笑吗?”他抬起头,眼眶仍是红的,嘴唇也在发抖,“只是因为您救了我,因为您对我好,这样的喜欢,不会太廉价、太自不量力了吗?”
因为别人的一点点付出就深陷进去不可自拔,有着这样的喜欢的薛见舟,根本没资格站在江致深身边。
“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江致深扶着他的肩膀,垂眸与他对视,很认真地告诉他,“喜欢一个人不是可笑的事。舟舟,你很勇敢,一直以来都非常棒,这样的薛见舟,当然值得我去爱他。”
薛见舟还想说什么,但江致深已经用掌心托住他的两颊,微微垂首,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便落在他唇边。
“我说过,舟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我这么对待。我愿意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而你能够回应我,这是让我感到最惊喜的事。”
“舟舟,我是真的,表白是真的,亲吻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的。”呼吸交融间,江致深贴着他的额头,眼里满是亲昵的温柔,映照出他的模样,“我们互相喜欢,而刚刚我向你表白了,现在只要你的一句话,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低声问:“我们可以在一起吗,舟舟?”
青年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把脑袋埋进男人肩窝里,忍着哽咽,几乎说不出一句话。
衣料被眼泪浸湿,江致深却没有动,只是安稳地搂着他,手心轻轻拍打他的背,安抚着:“没事了,没事,我不逼你,别哭,舟舟……”
一片静默里,他听见薛见舟压着哭腔的声音:“……可以的,江先生,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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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基本上就是甜饼日常啦,再慢慢把一些该处理掉的人送走。
果然还是写起小甜饼更加顺手[doge]
第21章 21
江致深没有在病房里待很久。尽管男人表现得很不情愿,但周则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告诉他,这几天公司的文件已经堆积成山了,总裁办叫苦连天,还有好几个远程会议被一推再推,总要他这个执行长回去坐镇。
周则没敢乱看,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察觉到病房里弥漫着的甜腻腻的恋爱气息。
他们放下公务跑去找人的执行长此刻坐在床沿边,温声细语地哄着床上的人:“我已经叫尤菲和易夏过来照顾你了,等会儿给家里人报个平安,早点休息,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好不好?”
床上那模样有些清冷的青年便低低应一声,有点害羞地小声道:“……您也照顾好自己,别又忘记吃饭了。”
江致深亲亲他额头:“好,听你的。”
周则不得不感叹他们执行长追人的效率。人才刚醒呢,这会儿就已经互表衷肠了,腻腻歪歪得恨不能揣在兜里带走才好。
他突然很心疼薛先生的经纪人。也不知道那位尤小姐过来,发现自家的艺人一醒来就被他们执行长拐走了,会不会被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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