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致深不太下厨,这会儿拿那些菜和薛见舟炖的汤一对比,他就有点后悔了,沉着脸想把菜倒掉:“算了,别吃了,我去订德禄斋的套餐——”
德禄斋是上海的老字号,沪菜和老式糕点都做得非常好,只是客流量大,非常难预约。他们之前去过几次,也不知道江致深是什么时候看出菜式合他口味的。
薛见舟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唇角,笑晏晏道:“可我想试试你做的。”
江致深盯着他,一秒妥协:“那好吧。”
这顿晚餐吃得并不合胃口,主要是不合江致深的胃口。
出锅后他有尝过,味道不奇怪,但也绝对达不到可口的程度。江致深看着薛见舟把热过的菜端出来,搛起一片肉放进嘴里,心里不知怎的就有点紧张,手里的筷子也放下来了,谨慎询问:“怎么样?”
“不糟糕。”薛见舟笑吟吟地看他一眼,“不过还有进步空间,下次我教你。”
江大少爷很轻易地承认了自己的短处:“是不好,那你以后教教我。”
薛见舟拿公筷给他夹了几块排骨,忽然笑了:“我妈妈也不会做菜,有一次还差点把厨房烧了,爸爸当时在学校上课,听到这个消息火急火燎赶回来,以为她受了伤,哭得不行,后来就再也不让她进厨房了。”
江致深在此之前从没听他谈起过自己的家庭。他动作一顿,迟疑地没开口说话。
周则曾经给过他舟舟的相关背调,那一大沓文件至今还压在他书房办公桌最底层的柜子里。
他知道薛见舟的养父已经过世,母亲身体不好,舟舟那次没去参加慈善晚宴,之后情绪失控,就是因为她出了状况。
薛见舟被他们教养得很好,温柔宽和、善解人意、坚韧勇敢,吃过苦头但仍然像一棵白杨一样顽强生长。他们应该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而对江致深来说,他父母亲的结合缘于家族联姻,感情不深,也就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出于礼节互相致电问候。他幼年所能学习和感知到的一切都来自已经作古的江老爷子,与江父江母没多少交集,即便是当初向他们坦白性取向,得到的也只是一句“你自己决定就好”,冷淡疏离得让江致深怀疑他们是否有认真地浏览过收到的邮件。
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江致深尝试接下这个话题,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生疏。
薛见舟却已经歪着脑袋看过来:“致深,下次陪我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江致深卡壳了,组织的语言哽在喉咙里,半晌没回过神来。他表情茫然,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什、什么?”
薛见舟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心情很好地往他碗里夹菜,看上去就像是随口一说。“带你去见我妈妈。”青年重复了一遍,满脸无辜,“你觉得我们的关系不能告诉她吗?”
江致深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执行长先生眉心一跳,脑海里闪过无数见了岳母要说什么话以及送什么礼物的画面。他一边在心里唰唰列了个清单,准备第二天让周则去采购,一边面上气定神闲、一本正经地对薛见舟说:“当然要告诉,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薛见舟没忍住笑出声,眉眼弯弯,看上去温柔又明媚。
江致深心口一片柔软,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我想让她知道,她把我们舟舟养得很棒。”他压低声音,“很多人都喜欢你,你也值得这么多人的喜欢。”
今年舟山冷得出奇。初冬的风裹挟着凛冽寒意,被阻隔在车窗外。车内静谧,暖气持续输出,机器运作时发出低低的轰鸣,并不聒噪。
薛见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放平的副驾驶座位里,身上披着毯子。他偏过脑袋,便对上一双温温柔柔的眼。
男人就这么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江致深微微垂首,把温度计贴在他额头上,看了眼数值。“三十七度九,比刚刚好点,没那么烫了。”他说着,一边伸手向后座探去,拿过之前在家里煮好放在保温桶里的红豆粥,“三个多小时车程,你都没吃东西,先喝点这个垫垫好不好?”
他们本来计划好今天去看许兰烟,哪里想到昨晚胡闹过了头,江致深半夜醒来,发现薛见舟身上烫得不行,登时慌了,手忙脚乱地给他换衣服、擦酒精降温,直到凌晨体温降下去,两人才又睡了一会儿。
江致深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恼:“啧,果然不应该在飘窗上,你腰不好,还容易着凉。”
薛见舟没力气,也不是很想回他的话。他把椅背调高,接过江致深手里的保温桶,稍微吃了几口。
江致深没脸没皮地凑过来:“我错了,舟舟,我不该说那样的话……让你害羞了是不是?”
薛见舟暗自揉了揉依旧酸软的腰,差点想把一保温桶的粥全倒他脸上。
……真的是要气死他,尤其是涂酒精的时候,这人又不行了,边涂边亲,把他身上摸了个遍,差一点点又擦枪走火。
他喉咙到现在也是哑的,不知道是发烧还是昨晚上叫的缘故:“还不都是因为你。”
江致深听他说话就有点心痒,但也知道是自己的错,只好将他搂进怀里,亲亲额头:“是我不好,下次你说在浴室,我绝对不去飘窗。”
“……”薛见舟这次是真想倒他一脸红豆粥了。他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一眼那笑得有点坏的执行长先生,转头看向外面熟悉的景色:“已经到了?”
“嗯。现在在公司楼下,我过来拿了点资料。等会儿是回你家,还是去我那儿?”
“回公寓吧。”薛见舟有些昏沉,气息软绵绵的,像朵柔软的云,“我家那里太老了,而且也没来得及准备洗漱用品,没办法让你今天过夜。”
江致深亲亲他,对住他家有种莫名其妙的执念:“好,那先在我那儿住一晚,明天买了东西再住到你家去。”
江致深晚些时候给他喂了感冒药。
寒雨淅沥,湮没窗外的汽车鸣笛,连溅落在玻璃上的声音都婉转缠绵,催人困倦。江致深从浴室出来,弯腰将床头的台灯亮度调亮了些,语气无奈:“……怎么还在看东西?灯光也不知道调亮些,伤眼睛。”
薛见舟靠在床上,穿着浅灰色的丝质睡衣,只露出一小段纤瘦白皙的脖颈和手腕。他刚刚吹过头发,发丝服帖地贴着额头,其下一双眼形状漂亮,因为感冒显出几分水波荡漾的脆弱感,整个人看上去乖巧而温柔。
但这种乖巧和温柔又与从前不尽相同。他放下剧本,抬眸去看床边的男人,嗓音也是软的,带了点哑:“菲姐昨天正好送了崔导电影试镜的剧本过来,我就顺便看看。”
他最近心情似乎真的不错,眼里总蕴着点笑意,水波粼粼的,漂亮又动人。尤菲过来送剧本的时候,在江致深颇为不满的目光下跟他聊了一小会儿,也不得不承认薛见舟被这位江先生照顾得很不错。
——当然,也的确很容易让人疑心他是因为谈了恋爱、在爱情滋润下才有这么好的状态。
尤菲离开时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提前准备一下公关台本。
毕竟这两人好像都不是很在乎会被曝出来,搞得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去见家长似的,那她这个经纪人总不能啥都不干吧?
正计划着明天去见岳母的江总还是有点紧张。他爬进被窝里,手臂搂上小男朋友的腰,惴惴得很:“会不会太突然了?要不你先探探你妈妈的口风?这么冒昧去拜访,她万一气着怎么办?她身体也不好,到时候要是……”
江大执行长做事向来雷厉风行,难得会有这样瞻前顾后的时候。
薛见舟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笑吟吟地瞥他一眼:“妈妈很开明的。之前因为我一直不谈恋爱,她也问过我是不是喜欢男孩子。”
他惊奇地地眨眨眼:“她还嗑cp呢,上次赵阿姨告诉我,我妈妈特别喜欢《零度以下》我和梁声老师演的那个角色的cp,在网上找了网友剪辑的视频看。”
即便不混圈,有个艺人男朋友的执行长先生当然也知道“嗑cp”是个什么意思。江致深脸色不太好看,像只大型犬一样把脑袋往他脖颈边拱了拱,对岳母大人嗑他男朋友和别人的cp这一行为敢怒不敢言,只好小声抱怨:“嘁,这有什么好嗑的,还不如我们俩是真情侣。”
薛见舟被他贴过来的头发丝弄得脖子发痒,又听到这句话,笑得直往他怀里栽。
“你怎么连这种醋都吃啊?”青年很不可置信的样子,眼角都有亮晶晶的泪,看上去是真的被他说的话可爱到了。
江致深一脸无奈,用手臂松松环着他的腰,防止他笑过了跌下去。
青年窝在他怀里,用手掌捧起他的脸,模样笑晏晏的,纤长眼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翳,眼尾小痣分明。
江致深便也不说话,目光流连过他的眉峰、眼尾、鼻尖、唇角,像缠绵悱恻的亲吻,春水似的温柔。
过去种种如梦如幻,但到此时此刻,他们又忍不住庆幸自己做出的每一个选择。
“一年前那场宴会上,我第一次看到你。”江致深亲了亲他眼尾的小痣,“就一个人坐着吃甜点,也不和人打招呼,冷冷清清的,遇上领导也不假辞色,直来直去,不说客套话。我当时想,这小孩一看就是新来的吧,不然怎么一点奉承话都不会。”
薛见舟自己回想了一遍,发现并没有太多印象,只好讷讷道:“我当时……看上去那么不聪明啊?”
江致深轻轻笑了下。“没有不聪明。”他揉捏着青年的手指,认真道,“我反而觉得很难得——你都不知道,宴会上的大多数人,其实都在看你。”
真挚、赤忱、通透,就像一只肆意冲撞的小蝴蝶,与那些虚以委蛇和流于表面的社交都不相同,以至于对他而言,那天宴会的后半场前所未有地鲜活明亮起来。
薛见舟凑过去贴在他胸口,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也在看我吗?”
“当然。”江致深坦然应道,眼睛微弯,“可我不想逼你。那时正衡又处在拓展海外市场的关键时期,我就没再考虑这件事,想着时间一久,就会淡下去的吧。”
“但等到后面稍稍空了,我却总觉得如鲠在喉,开始试着找你的采访和剪辑cut看。就这样又过了大半年,直到再次见到你,我才发现我其实一直没有放下。”
薛见舟忽然想起之前他们看《零度以下》的时候,江致深夸他演技很棒,还说自己看过他从前演的剧。他当时只当是调情之言,但如今想来,在那些不曾被他知晓的时光里,已经有一个人把他所有的影视剧、采访、微博反反复复看过无数遍了。
……怎么这么可爱啊。
江致深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别扭的神色:“更早时候,奚辞和我处过一段时间。他被奚家宠坏了,看上谁就一定要得到。只是没过多久,他看出我并不喜欢他、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看得惯我,就主动提了分手……后来,你在宴会上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我想着,只要能护住你,让你少些负担,就让你误会我包养过很多人也没关系。”
谁知道舟舟也会喜欢上他,平白让他伤心了这么久……
江致深声音越说越小,有种狼狈的窘迫,中途还心虚地瞥了薛见舟好几眼。
他也不想要提起这个话题,只是问题越积越多总会腐朽发烂,倒不如这时候挑明了说清楚好。
……何况,这样一个带有侮辱性质的合同的确是自己提出的,而奚辞的事,或许还成为了前不久舟舟生气难过的导火索,让他一口气跟自己失联了好几天。
江致深越想越后悔,恨不能揪住从前那个脑子发抽的自己打一顿,但这会儿却只能盯着薛见舟看不出喜怒表情的脸,慌里慌张地表示:“我从没有看轻你,只是觉得也许这样你就会离我近一点,就不会被人欺负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从始至终都是。”
他的紧张没能持续多久。
薛见舟“扑哧”一声笑出来。
青年环上江致深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当然了,我听过不少传言,除了交往过三任男友外,你包养情人的时候,也会对他们很好,送资源、别墅、超跑、珠宝首饰,结束了还会给一笔丰厚的补偿费。”
前几日周则来别墅汇报工作,特意向他澄清了江致深这些年的绯闻谣言,言辞那叫一个真情实意,生怕他们执行长在薛见舟这儿形象过于惨淡。
二十岁向父母出柜,二十一岁接触公司事务,二十五岁接任执行长一职,中间尝试性地谈过两任恋爱,结果都因为对方受不了工作繁忙分隔两地而惨遭分手,直到一年前才又和奚辞做了几个星期的表面情侣。
思来想去,执行长先生的那么多流言里,也就只有三任男友是真的,偏偏媒体、营销号发出各种捕风捉影的照片和言论,网友当成乐子看,便更不会管那些八卦绯闻到底是真是假了。
周则当时一边保证江致深不会和前任有任何瓜葛,一边幸灾乐祸地想,叫他们执行长懒得处理绯闻,这会儿苦楚全报应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这种东西是怎么在圈子里传来传去的!
江致深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我果然很混蛋,不该骗你……”
“嗯,是很混蛋。”薛见舟蹭了蹭他的鼻尖,揶揄道,“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带我回房间,我看你动作挺熟练的,还在想传言果然不假……谁知道江先生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经验啊?”
江致深倒吸一口气,不甘心地小声嘟囔:“这、这不是怕你怀疑我……经验还不是趁你去洗澡的时候恶补的,你要是不舒服怎么办……”
薛见舟乐不可支,捧着他的脸亲了亲。
江致深把被子往上掖了掖,幽怨道:“我一定要把这些绯闻谣言都处理了,真是……怎么什么言论都有。”
江大执行长忧心不已,他现在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还是要注意一点形象的。
江致深这么想着,没忍住笑了,搂紧薛见舟:“如果当初我没有和你签这三个月,而是和你说清楚,直接表白——舟舟,你说我们是不是会顺利些?”
27/61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